老鎮長姓劉,是個很干凈的老頭兒,圓圓的臉面十分,滿頭白發總是梳得整整齊齊,慈眉善目的模樣像極了年畫上的壽星公。
已經六十多歲的他依舊很朗,鎮上一大半人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居民們都喊他劉爺爺。
說來奇怪,康三爺整天黑著臉,可鎮上的小孩子們并不怕他;偏劉爺爺整日笑呵呵,娃娃們卻怕極了他,因為他不就讓人喝苦得嚇人的藥子,說什麼有病治病,無病強。
而孩子們最想不明白的一點卻是:在大家眼中這樣令人畏懼的劉爺爺,竟最怕聲細氣的劉。
每當劉皺起一點眉,微微下角時,劉爺爺便會迅速彎下依舊很直的脊背,低眉順眼地道:“哎呀,不要生氣啦,我煮豆沙湯圓給你吃呀。”
他的聲音簡直和得不像話呀!
有百思不得其解的孩子家去問爹娘,為什麼他們不高興了,劉爺爺會笑著繼續灌他們苦藥子;而劉不高興了,劉爺爺就會煮豆沙湯圓?
他們也想吃甜甜的豆沙湯圓呀!
后者便會一他的腦門兒,笑道:“傻孩子,你還小呢,懂什麼?”
這麼一說,孩子們就更糊涂了。
為什麼小就不懂呢?真想快快長大呀。若是長大了,是不是就能隨便不高興,然后天天吃紅豆沙湯圓?
白星和孟進門時,劉正端著食盆喂豬,“仔來了呀?”
對白星出贊嘆的目,“這是哪家的閨?長得真好呀。什麼名字,幾歲了?”
桃花鎮的每個人都熱得不得了,自來得不得了,短短數日,就令那些嚴酷的江湖歲月恍如隔世,仿佛已經離得很遠了。
見白星有點不自在,孟忙上前解圍,“,這是我隔壁新來的鄰居。”
劉哦了聲,立刻明白了他們的來意,“走,我帶你們進去。”
麻利地將剩余豬食倒食槽,又往格最健壯、最能搶的黑白花豬仔上拍了一把,嗔怪道:“花仔,就你吃的多,讓讓弟弟妹妹們吧。”
花豬仔哼哼幾聲,不不愿往后挪了挪,果然有幾頭略瘦弱些的小豬仔扭著屁/進來,呱唧呱唧吃食。
白星的心思瞬間變得很微妙,因為覺得對方這句“花仔”跟剛才的“仔”頗有異曲同工之妙。
老兩口都是面人,小院兒拾掇得很整潔,沿著院墻一圈的排水都用瓦片圍起來,臟水半點濺不到外面,額外還搭了個小花圃。
時值深秋,旁的花卉都敗了,里面三盆山茶花和幾叢月季卻都開得轟轟烈烈,大紅、艷黃的花瓣力舒展,展現出一種與季節全然不相符的生機。
花圃旁邊是鴨圈,里面圈養了十來只鴨,見有客,就都一窩蜂地到前頭來,長了脖子左搖右擺地看。
里間的老鎮長聽見靜,已經主來到正屋會客廳,等他們進門第一句話就是:“出手來,我把個脈。”
白星出餛飩攤兒張大爺的同款迷:“???”
真可謂是風水流轉。
下意識看向現場唯一一個比較悉的書生:什麼況?
孟趕上前,“劉爺爺是個大夫,醫很好的。”
他最喜歡給人看病,有時在大街上閑溜達都會順手抓個人把脈,所以這一帶的居民就很健康,因為大凡有啥病癥都會被提前發現。
老鎮長打開炕桌上的小匣子,從里面拿出條趴趴的小枕頭一樣的東西,笑瞇瞇拍了拍,“來。”
白星從小跟著義父野蠻生長,對看病這種事很陌生,尤其把脈……習武之人很難輕易把脈門到別人手中,所以幾乎本能的想要拒絕。
但也不知為什麼,那笑瞇瞇的老頭兒卻在某個瞬間與義父的影子重疊,立刻怔住,回過神來時已經坐在了凳子上。
記憶深仿佛有無數次,義父也曾這樣對自己說,“丫頭,來!”
小的時候膽子不大,都不敢從樹上往下跳。每當這個時候,義父總會站在地上,張開寬廣的膛,出手臂,以鼓勵的語氣道:丫頭,來!
無論白天黑夜,他總能穩穩地接住自己。
如今,自己不必別人接就敢飛上飛下,登房頂上樹梢如履平地,可那個曾經不厭其煩張開雙臂對自己說“來”的人,卻早已不見……
老鎮長雙眼微瞇,很是沉醉的模樣,一只手順著下上的山羊胡,另一只手輕輕試著白星的脈搏。
“唔,小姑娘氣很足啊!不錯,真不錯。唉,小時候過凍傷是不是?有點寒氣,不過被制的不錯,唔,每月癸水時小腹疼痛難忍吧?”
白星初次驗到醫之神奇,在外面的左眼瞪得溜圓,渾僵直一不敢,乖乖點頭。
剛出生沒多久就被棄,幾乎凍死,義父賣了兩張虎皮才救回來,但依舊留了病。前兩年剛來癸水,每次都很痛,上最長最深的疤痕就是某次對手趁機刺的。
那一劍穿而過,幾乎要了的命。
但還是拼著一口氣活下來,并且吃到了甜甜的紅棗糕。
不再次慨,還是活著好。
雖然確實很思念義父,但總覺得,還是晚點去陪他老人家的好。
老鎮長又屏息凝神應片刻,狐疑的眼神落到白星的眼罩上,“你這個眼睛……”
白星立刻收回手腕,起抱拳行禮,“多謝。”
劉在旁邊咳嗽一聲,譴責地瞪了老鎮長一眼。
這老貨,人家姑娘年紀輕輕的就壞了眼睛,誰愿意多提呢?
老鎮長張了張,心道,我就是奇怪呀。
的眼睛分明沒有任何問題,為什麼要蓋住呢?
不過人都有,既然人家不說,他也就不老臉皮厚的問了。
“那你這個額頭又是怎麼回事?”老鎮長指著腦門兒上的紗布道。
孟有點關公門前耍大刀的忐忑,“昨天白姑娘傷著了,我幫忙包了下,可能包的不很好。”
白星下意識抬手了下,抿抿,“好的。”
還上了藥,都不流了,以前這種傷從不管的。
老鎮長的眼珠在這倆人臉上飛快地溜了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含笑搖頭。
他拆了紗布,腦袋向后仰開一點瞇著眼看了下,點頭,“確實好,就這麼包著吧,每天換次藥。不過這口子有點長,注意別沾水,也別再崩開了。”
白星擰著眉頭想,懷疑自己能不能做到。出于謹慎,沒有回答。
紗布一拆開,白星腦門上就咻地彈起來兩撮頭發,老鎮長一瞧就樂了,“呦,還是個小卷,這倒稀罕的。”
大部分頭發都塞在薄棉帽里,乍一看倒是沒注意。
這會兒仔細一瞧,這丫頭皮白皙,五也比尋常中原人更加深刻,怕是有些番人統呢。
“我擬個方子,可調理你的寒氣和舊傷。額外再加兩片姜三個棗做藥引,每日三碗水煎一碗,連吃三天再來找我看看。”老頭兒低頭慢吞吞寫著,一筆一劃很認真,“東街上的老王藥材鋪子很好,可以去那里抓藥。”
孟趕鞠躬道謝,“多謝劉爺爺。”
白星也跟著乖乖彎腰,照葫蘆畫瓢,“謝謝劉爺爺。”
剛才兩撮小卷沒塞,又隨著的作從帽子里出來,在空氣中調皮地彈了幾下。
劉只有一個兒,早已遠嫁,平時只有老兩口過日子。清凈久了,就很喜歡孩子,見孟和白星乖巧好看,越發歡喜。
去了一趟廚房,出來時手里就舉了個大盤子,里面挨挨寶塔似的堆砌了許多淡黃的小東西。
“他還要寫一會兒呢,別傻站著,來,來這邊坐,”把盤子放下,一手一個把孟和白星拉到炕邊按下,“仔做的紅棗糕真香啊,正好也做了紅豆包,皮兒用的是白面、豆面和玉米面的三合面,里頭的紅豆煮得的,還加了呢,快嘗嘗。”
劉是個型很小巧的老太太,一雙手干瘦,還帶著黃褐的老年斑,并沒有太多力氣。可白星卻覺得這手一按到自己的肩頭,就忽然了似的,不由自主地順著坐下,那進來的溫度燙得心口都跟著酸痛起來。
想說點什麼,誰知一張就打了個嗝。
白星:“……”
滿紅棗味。
劉愣了下,然后就捂著哈哈笑起來,一雙稍顯渾濁的眼睛彎月牙形。
看上去高興極了,“真好,吃飽就好,能吃是福。那給你包起來,你家去熱熱吃。”
白星臉紅紅,沒有拒絕。
孟倒還有點胃口,大大方方拿了個紅豆包吃,結果吃了一口就覺得臉上刺刺的,抬頭一眼,對面一只眼睛正直勾勾盯著,里面寫滿。
孟:“……”
他猶豫了下,把紅豆包餡料最多的屁/的位置掰下來一塊,試探著遞過去,“要不,你稍微嘗一嘗?”
白星飛快地挪開視線,故作鎮定地看向別,一只手卻準地越過炕桌,穩穩住了。
劉說得沒錯,紅豆煮得爛,大部分都了沙,偶爾吃到幾顆完整的豆粒就跟賺便宜一樣,特別驚喜。里面好像加了槐花,有淡淡的槐花香,甜而不膩。
雖然沒有水,但的包子皮很薄,三種面的香氣織在一起,是很新奇的驗。
一直到出了門,白星還有點懵懵懂懂的,覺得今天的驗很不可思議。
怎麼就忽然來看病了呢?
看病還送紅豆包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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