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爾有男人在房屋的邊邊角角藏私房錢，本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結果都在年底的大掃除中被一窩端。

連炕席都被掀起來掃啦，往哪兒逃？

人們頓時眉開眼笑，歡歡喜喜地將這筆“飛來橫財”了公賬，劃算著可以給家里的年夜飯多添幾個菜……

房頂和屋角難免招蜘蛛，院子外的倒罷了，但是屋里的卻被民間贈予一個雅號：“喜蛛”。

因為蜘蛛結網捕食蚊蟲，又是能工巧匠的象征，所以屋有蜘蛛算吉兆，證明這家人丁興旺，是不可以輕易傷害的。

吳寡婦換了一舊服，頭上包了頭巾，面上也圍了布：這樣可以防止灰塵嗆到。

所有的被褥和家上都提前鋪了油布，這樣等會兒掃屋子的時候就不會弄臟。

將掃帚把上綁了一長竹竿，小心避開墻角的蜘蛛，將那些積攢了一年的灰塵通通掃落。

干完這一切之后，這才把鋪在被褥上的油布扯開，麻利地拎著去院中倒掉，又抱出被子來翻曬。

“越是天冷，越要勤曬被褥，還有那些不常穿的裳，也要拿出來晾一晾去去霉氣，也不招蟲子……”

一邊拍打著，一邊嘮叨道。

康三爺別別扭扭坐在院子里曬太，幾次三番提出幫忙都被果斷回絕，此時聽了這話，也只好支吾兩聲。

一個單的中老年男人過日子，還是個殘廢，能有多講究？

話說回來，怎麼就變這樣了呢？

他稍顯茫然的想著。

大約半個時辰之前，他還是像往常一樣早起鍛煉，結果才吃了早飯就聽見有人敲門，過去一開！這就了不得啦！

吳寡婦直接從門里鉆了進來！

康三爺簡直要被嚇死了：□□的，他們孤男寡……

吳寡婦卻好像特別喜歡看他窘迫的樣子，笑瞇瞇欣賞了一會兒才大笑著將大門敞開，“要過年了，我來替你拾掇拾掇屋子。”

康三爺哪里肯！

但吳寡婦卻是個倔強的人，死活不走，只道他再羅嗦，自己就喊人。

康三爺哪里還有法子？

說也奇怪，分明面對最兇殘的猛時，他也不曾畏懼過一分，可偏偏對上這個小人吶，就束手無策起來。

真是令人苦惱。

可他到底是個大男人，還是個頗有責任心的大男人，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強行站起來，和吳寡婦一起晾被子。

冬天的被子又重又厚，一個人單手本拿不住，康三爺將拐杖墊在腋窩下，就這麼輕輕巧巧地提起來，將它們掛在高高的晾繩上。

吳寡婦并不因為他一條不方便就大包大攬，反而十分信任的看著他忙活，末了，還笑瞇瞇的來一句，“哎呀，這家里有個男人就是不一樣。”

康三爺埋頭干活，并不做聲，可吳寡婦總覺得他的作更麻利了。

很好，迎著雪，曬在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原本冰冷中帶點僵的棉被在日下攤開，緩緩舒展著軀，終于漸漸變得、溫暖。

呼，我又活過來啦！它向世界宣告。

吳寡婦麻利地拍打幾下，有細小的微塵騰空而起，在璀璨的柱中翻滾、游。

被得扁平的棉被重新變得蓬松，像剛從天空中采摘下來的云朵，朦朧的暈給它們平添三分溫勁兒。

手過的地方都會變得溫，充滿了，仿佛晚上蓋起來也格外溫暖似的。

只要不刮風，冬天的日頭照在上就很暖和，吳寡婦忙活一通，額頭竟也細細的沁了一層汗珠，臉蛋也因為熱上頭而變得紅撲撲的，好像秋日曬足了的大蘋果。

康三爺瞧了不止一眼。

看的頭發，看的手，看被橙紅的包裹，顯出來的一圈絨絨的鑲邊……

噗通，噗通，他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跳的聲音。

真是奇怪，分明沒有飲酒，他卻像要被這熏醉了似的。

吳寡婦挽了挽袖子，“你的大裳呢，也該拆了外頭的洗一洗！”

說著，就要進屋去拿。

也不知怎麼的，剛還故作鎮定的康三爺卻突然慌了起來，連忙起阻攔，“不，不用了，那個我自己來……”

然而吳寡婦哪里是個會輕易聽人勸的？

不等笨拙舌的康三爺說完，就已經抱著幾件裳出來了。

還沒走出門口呢，就聽吧嗒一聲輕響，從其中一件棉襖里掉出來一個細長的匣子。

匣子落地后就從里面滾出一樣東西，吳寡婦下意識低頭一看：

哎呀，是一只蝴蝶簪子。

再一瞧，似乎有些眼呢。

正往這邊趕的康三爺站住了，滿是胡茬的臉上漸漸涌上來一片。他僵在原地，開了又合，兩只手無措的著，竟不敢了。

吳寡婦愣了好一會兒，過了許久才慢慢蹲下去，小心地撿起那只簪子。

若仔細看時，會發現的手還微微有點抖呢。

“這個？”緩緩看過去，角微微，似悲似喜，兩只好看的眼睛里漸漸泛起來一點水。

康三爺兩只糙的大手用力著，仿佛這樣就能略微緩解一點難言的尷尬。

他的鼻尖上迅速滲出來一點汗水，兩片艱難地了下，結結道：“那，咳，那日我見你看了許久，大約，大約是喜歡的吧……”

他這一生中從未做過類似的事，只覺渾的都好像沸騰起來，然后瘋狂涌頭顱之，他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竟是比生死之斗還要艱難！

然而吳寡婦已經聽懂了。

用力點頭，從眼角甩出去幾顆晶瑩的水滴，亮得像水晶。

喜歡啊，怎麼不喜歡？再也沒有什麼東西比這更值得喜歡的了！

“這，這可真是……”多年夙愿突然真，簡直歡喜得昏了頭，下意識將兩只手流往上了又，“你，你替我戴上。”

康三爺本想說他不會，可一對上吳寡婦那雙含帶怯又充滿期待的眼睛啊，所有拒絕的話，就都消弭于無形。

他拄著拐杖走上前去，接過蝴蝶簪，小心地在對方烏黑的發髻之間比量著。

怪好看的，他想，也該找個顯眼的地方吧？

這麼想著，他比劃來比劃去，覺得中間的最高點最顯眼，于是……

在康三爺忐忑又期待的神中，吳寡婦噗嗤笑出聲來。

抬手了位置，忽然笑得前仰后合，拳啪啪落在康三爺上。

“你真是個傻子！哪有往人家腦門兒芯兒上的？”

笑得彎了腰，雙目中的水猶如春水帶波，極了。

康三爺也跟著傻笑一回，誠實道：“我確實不大懂這個。”

吳寡婦笑夠了，自己重新換了位置，用手不舍地了許多遍，這才答答問道：“好看麼？”

康三爺笑呵呵點頭，“好看。”

“呸，”吳寡婦輕輕啐了聲，小聲道，“你自己買的東西，自然說好看。”

康三爺撓了撓頭，又仔細打量一回，重重點頭，“人也好看。”

吳寡婦又輕輕錘了他一下，一點點垂下手去，去勾他的手指頭。

康三爺先本能的了兩下，可馬上……就不了。

好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