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還是仰面躺在床上一不, 聽見有人進來也不睜眼,“小豬仔饅頭做好了嗎?”
小豬仔饅頭……
劉玉一把扶住門框,晃了兩下, 眼淚刷地淌了下來。
孟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扭頭一看,就見門口站著個陌生子, 戴著帷帽也瞧不見面容,不過看穿戴打扮, 大約出富貴。
他蹭地坐了起來, 面上微微泛紅, “這位, 這位咳,您走錯屋子了吧?”
因拿不住來人年紀, 他也不知該如何稱呼,只好含糊過去。
跟朋友撒使兒也就罷了,可這幅樣子給外人瞧去……實在有些丟臉。
劉玉摘了帷帽, 淚流滿面道:“兒,是我, 我是伯娘啊。”
“伯娘?!”孟呆住了。
若冷不丁有人跳出來說是自己的伯娘, 孟可能要琢磨老一陣子, 但他不久前才剛跟郎文逸見了面, 兩下一下子就聯系起來。
他不自覺下了床, 怔怔看著來人面容, 逐漸將眼前之人跟記憶深那個總是一臉溫的子聯系起來。
小的時候, 總抱著自己玩,有時自己懶,犯困時都不走那兩步去床上, 于是母親和的懷抱就是搖籃……
“伯娘!”孟瞬間紅了眼眶,猛地朝行了個大禮。
“好孩子,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啊!”劉玉連忙搶上去攙扶,奈何還是慢了一步,于是娘兒倆就都蹲在地上抱頭痛哭起來。
距離上次見面,已經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曾經的青年婦臉上爬了皺紋,曾經稚的孩卻也長為俊秀的大小伙子……
歲月何其無,又何其有!
劉玉挲著孟的頭臉,一邊掉淚一邊道:“像,真像,骨架像你爹,但眉眼更像你娘。”
見孟只是哽咽,忙道:“好孩子,咱們坐下說。”
孟忙以袖拭淚,又扶著站起來坐好。
劉玉死死抓著他的手,生怕一松開人就不見了。
這麼多年過去,幾乎要以為這個孩子已經死了,誰承想老天有眼,又他們在他鄉重逢!
“這些年,你都是怎麼過來的啊!”簡直都不敢想,不敢想一個幾歲的孩子無依無靠該如何生活。
孟家出事時,他們已經在被貶往西南的路上,得信兒就冒死派人進城接應,誰想到還是晚了一步,回來報信的人說沒能趕上,只是打聽到好像后來有幾位曾經過老孟大人恩惠的人幫忙收斂尸,又拉去城外埋葬。但那位小孟公子卻不知去向……
不同于桃花鎮的人,哪怕他們對自己再好,可終究是外人,但郎文逸和劉玉則不同,他們曾經是可以媲親人的存在。
打從與郎文逸相認那一刻開始,孟腔那鑄造了十多年的圍墻便轟然倒塌,長期以來積的委屈統統化為洪水,瘋狂宣泄。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變了孩子,一個了委屈,想要找長輩哭一哭、鬧一鬧的孩子。
雖然知道就算這麼做了也不會改變既定的現實,但他還是想多得到一點疼。
于是稍稍平復了心之后,孟就把這些年自己的遭遇都講了出來,從怎麼從京城被個好心的乞丐收留,又怎麼懵懵懂懂跟著人出城,甚至一路沿街乞討……
“后來我到了桃花鎮,那里的人很好,他們教給我許多以前不懂的事,也幫了我很多忙,”孟用力吸了吸鼻子,努力朝劉玉笑了下,“然后我在那里遇見了星星,又遇見了雁雁。我們已經可以過得很好了,這次是出來玩的,沒想到還能遇見伯父和伯娘您。”
曾經無數次他都覺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撐不下去了,但每每意識飄忽時,他又回想起母親臨終前朝自己喊,讓自己一定活下去的話。
他答應過母親的,無論如何,一定要活下去。
所以他支撐下來,并且越來越好。
孟一邊說,劉玉一邊哭,手帕都不知打多條,眼睛都腫得快要睜不開了。
過去十多年都被濃在簡短的話語中,可誰又能真正會到,當年那個舉目無親的孩四流浪的辛苦?
劉玉又摟著孟哭了一回,終究是外頭的丫頭和婆子聽不下去,借著送茶水的空檔進來勸,又人去買消腫的藥來敷眼睛。
畢竟也是四五十歲的人了,孟怕緒過分激出什麼事,忙收了話頭,“伯娘,如今咱們再相逢,可見是天意,來日方長,還怕不能慢慢說嗎?”
劉玉哭得頭暈,替了他去床上躺著,聞言點頭,卻還是抓住他的手不放,“你說的是,伯娘歡喜糊涂了。”
曾經有幾年,兩家都在京城為,住靠得也近,往來十分親。
劉玉自己膝下孩子,偏孟從小生得雕玉琢可人疼,得不得了。有時小孟往郎家玩得晚了,直接住在那里也是常有的事兒。
誰知一朝風云變幻……一切都了鏡花水月,虛幻泡影。
劉玉又聲道:“既然到了家門口,就別走了,住下吧,啊?”
自己的兩個孩子久不在邊,如今突然找到失散已久的侄兒,怎不欣喜若狂?
他們已經把他弄丟了一回,決不能再有第二回 !
有那麼一瞬間,孟是真的猶豫了。
他太親,可理智卻又告訴自己不可以這麼做。
“我們,我們還要去別,”見劉玉的臉一下子黯淡下來,孟忙改口道,“但我一定會經常去探你們的。”
如今自己長大,不再是當年一無是的小拖累,能賺錢孝敬他們了,所以也敢走親戚啦。
“好孩子,”劉玉約覺察到什麼,嘆了口氣,心疼又無奈道,“莫怪你伯父,這些年,他一直沒斷了派人四打探你的消息……他是個癡人,死心眼兒,時常痛恨自己無用……當年在路上聽說你們出事,他幾乎一夜白頭……”
郎文逸是典型的忠君國的典范,與絕大多數老派忠臣一般,都從骨子里信奉“君臣死,臣不得不死”那一套,所以莫說遭打、貶謫,哪怕有朝一日為了維護朝堂穩定,皇帝讓他提頭去見時,他也絕對會毫不猶豫地切下自己的頭顱奉上。
所以孟家出事,他不是不恨,不是不怨,但這份怨恨顯然與他數十年來的信念相沖突,直接就把他兩頭打懵了:
他不知究竟該恨誰。
恨國家嗎?好像不應該。
恨朝廷嗎?好像也不對。
恨皇帝、恨皇子,恨他們的野心和籌謀?好像還是不對。
所以等到最后,他只能恨自己,恨自己無用,不能力挽狂瀾……
孟只知道郎文逸頭發好像白的特別早特別快,但卻不知竟也是因孟家的事傷心過度,一時又覺眼眶酸。他搖搖頭,“我沒有怨伯父,甚至還因為自家的事牽連到你們,覺得很抱歉。”
只是大約人總傷害最關心自己的人吧,可能他從心深就知道郎文逸會無條件包容自己,所以才會在一瞬間失控。
所以在發泄之后,他才會有底氣使喚白星和廖雁,著他們去做什麼兒沒聽過的小豬仔饅頭……
只是,只是現在那老皇帝還沒死,雖然伯父說他心愧疚,但君心難測,誰又能保證他不會再次瘋魔?
自己畢竟跟伯父伯母沒有緣關系,又是這麼大的人了,再住到人家家里實在說不過去。
萬一被有心人聽到風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也只有這麼幾個親人了,還是謹慎些的好。
他能想到的,劉玉自然也想得到,一時心中酸楚難忍。
“那也罷了,不過好歹去家里吃個飯,我跟你伯父也想你想得很。”
這回孟沒有再拒絕。
劉玉立刻高興起來,整個人活像年輕了十多歲一樣。
甚至有神靠著床頭坐起來,指了指外頭,笑呵呵道:“想必那也是兩個好孩子。”
孟與有榮焉地點頭,“是呢,他們都很好,而且功夫可厲害了!經常幫著府抓壞人呢。”
劉玉呀了聲,“那可真是了不起。”
的丈夫就是做的,自然也知曉朝廷經常對外懸賞通緝犯,而能到這個“待遇”的犯人,往往罪大惡極且極難抓獲。那兩個孩子瞧著跟自家侄兒年紀相仿,竟有這等本事!
想必,兒時過得也很苦吧。
唉,罷了罷了,三個苦孩子抱團取暖。
只是這麼想著,一腔慈母心腸就難得皺起來。
“哎,”也不知想到什麼,劉玉忽然又來了神,神神道,“我冷眼瞧著,那姑娘待你可不一般,怎麼著,心上人麼?”
孟刷地紅了臉兒,無比驚訝道:“您,您怎麼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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