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安好營帳後，預備晚膳，衆人正奇怪不見了肖月潭，李斯氣急敗壞地趕來道：“肖老病倒哩！”

衆人大駭，不過此事早有預兆，肖月潭這幾天滿臉病容，問他卻說沒有什麼，到現在終撐不住。衆人涌帳，嚇了一跳。

肖月潭臉若死灰，無力地睜開眼來，苦笑道：“我不行哩！”

烏廷芳和一向與他友善的蒙家兄弟忍不住流下淚來。

紀嫣然悽然道：“肖先生休息兩天，會沒事的。”

要給他把脈，肖月潭拒絕道：“肖某通醫道，病況如何自家曉得，我想和龍單獨說幾句話。”

衆人惟有黯然退出帳外，到只剩下項龍一個人，肖月潭竟坐起來，目神滿氣足，臉容雖仍是那種死灰，覺上卻完全不同，項龍目瞪口呆，醒悟到他是以易容在裝重病，高興得一把抓著他的手，說不出話來。

肖月潭歉然道：“真不好意思，累得廷芳哭了，但不是如此，又怕騙不過小武和小恬。”

項龍會意過來，低聲道：“肖兄準備不回咸。”

肖月潭點頭道：“我再也不能忍以笑臉迎對那賊，他此回是全心把我除去，好削弱圖爺的勢力，以他呂族的人代之。但又不敢明目張膽這麼做，怕人說他不念舊。”由枕下掏出一個封了漆的竹筒，塞項龍手中道：“我詐死的事，除李斯、滕翼和龍你外，只可讓圖爺一人知道。龍請把信親自給圖爺，他看過便會明白，同時請他爲我遣散家中的妾婢僕人，幸好我無兒無，否則想走也很難辦到。”

項龍想起自己亦沒有兒的負擔，此刻看來，竟是好事而非壞事。

可是聽到這足智多謀的人語調蒼涼，回想起當年在邯鄲初會時的景，不由滿懷，頹然道：“肖兄準備到哪裡去？”

肖月潭微笑道：“天下這麼大，何不能容？我肖月潭還有些可出賣的小玩意，想要求一宿兩餐，應該沒有問題，總好過與虎同室。”

項龍點頭無語。

肖月潭道：“當我有落腳之，自會使人告知龍。記著回去後，千萬要裝作若無其事。泉君的野心雖給呂不韋誇大，本亦非善男信，藉機除掉他，應是好事，至於會牽連多人，就非我們能控制。”頓了頓續道：“呂族的人裡，若諸萌在橫龍嶺一役果然喪命，那呂族將暫時沒有可氣候的人，只要他一天仍倚重圖爺，圖爺應可照拂你們。記得回咸後立即引退，沒有必要，千萬不要見姬後和政太子，此乃保命之道。”

項龍想起小盤，心中暗愁，他怎可完全置他不理？偏又不能把原因解釋給小盤聽，怕他負擔不來。

肖月潭低聲音道：“今夜由你們掩護我溜掉，就把整個營帳燒掉，說是我的命，龍！小心點，李斯在呂不韋眼中乃微不足道的小人，回去不會有事。想不到此人才智學養均如此高明，異日將可爲你有力臂助。”

項龍想起李斯異日登朝拜相的風場面，腦際又同時現出秦人征討六國、千軍萬馬對陣鋒的慘烈況，心中不涌起豪壯氣。項龍啊！你千萬不能意志消沉，否則休想活著見到那些場面。黯然神傷下，項龍回到咸，呂不韋早接到消息，在城外迎上他們。

衆人恨不得在他肚皮上幾刀，不過他旁的百多名親衛，人人型彪悍，非是等閒之輩，顯見他在未知虛實的況下，亦在防備他們。同來的還有蒙驁，見到衆人垂頭喪氣而回，屈鬥祁、呂雄、肖月潭、一千秦軍和三百相府家將影跡全無，大爲訝異，不像呂不韋般是裝出來的。蒙武和蒙恬兩人難歸來，終是年，見到親爹立即撲下馬來，衝進蒙驁懷裡，哭著把事說出來，省卻項龍不工夫。當說到橫龍嶺一役，呂不韋明顯地鬆一口氣，以爲謀尚未敗。

聽到肖月潭的“因病逝世”，呂不韋捶頓足地悲嘆道：“此事我會爲月潭討回公道。”轉向項龍道：“龍！此事非你之罪，我立即和你宮向大王面稟此事。”

若在以前，項龍必會心生激，這時當然是另一回事。各人分作四路，蒙驁向項龍表示衷心的激，領兩子回府去了。滕翼、紀嫣然、烏廷芳等逕返烏府。李斯在幾名呂不韋的親衛護送下，到相國府去。呂不韋則和項龍並騎進宮。蹄聲嘀嗒中，項龍很想找些話穩住呂不韋，偏是心只有滔天仇，說不出半個字來。

呂不韋還以爲他在擔心莊襄王會怪罪下來，假言安道：“是我不好，想不到有燕人徐夷這著伏兵，否則不致教龍落至這等田地，妻喪婢亡，待我在府挑幾個予你，以前的事，忘記它算了。”

項龍的心淌著，道：“呂相萬勿如此，是了！東周的事如何？”

呂不韋立即眉飛舞，昂然道：“區區東周，還不是手到拿來，在我提議下，大王已把東、西二週故地合併爲三川郡，三川即河、、伊三條大河，還封我作文信侯，負責管治此郡，食邑十萬戶。”再興地道：“泉君此人當然不可放過，韓人與他勾結，亦是罪無可恕，現在再無東周妨礙阻撓，我立即請大王對韓用兵，際此六國自顧不暇之時，儘量佔領韓人土地，然後到趙魏兩國。”

項龍暗暗心寒，肖月潭說得對，若論心狠手辣、謀手段，確沒有多人是呂不韋對手。說到這裡，宏偉的宮門出現眼前。項龍心苦嘆，莊襄王對自己這般信任，自己偏要起心腸騙他，人生爲什麼總有這麼多無可奈何的事！

莊襄王在後宮書齋接見項龍，聽罷後龍變，顯是了真火，沉不語。

與小盤居於右席的朱姬悲呼道：“泉君如此膽大妄爲，害得龍痛失妻，損兵折將，大王定要爲他討回這筆債。”

小盤亦雙目噴出怒火，握小拳，因他對趙倩有著母子姊弟般的深刻。

呂不韋更以最佳的演技喟然道：“老臣一直遵照大王吩咐，對左丞相抱著以和爲貴的態度，怎知人心難測，縱使他對大王有恩在先，但大王對他已是仁至義盡，他竟敢如此以怨報德，唉！臣下真不知說什麼話好。”

項龍低垂頭，以免給呂不韋看穿他心中鄙屑之意。

莊襄王再思索半晌，朝項龍道：“此次出使，所有殉難的人，家屬都可得十兩黃金。唉！人死不能復生，龍你一定要節哀順變，先是婷芳氏病逝，繼而是倩公主遇害，寡人同，龍有什麼請求，儘管說出來，寡人會設法爲你辦到。”

朱姬和呂不韋兩人忙向他打眼，教他求莊襄王爲他主持公道。

項龍詐作看不見，下跪叩頭道：“龍一無所求，只希暫時退山林，悼念亡妻。”

莊襄王、朱姬、呂不韋和小盤同愕然，面面相覷，說不出話來。朱姬心中升起異樣的覺，蹙起黛眉，苦思原因。最清楚項龍恩怨分明，怎肯放過泉君？呂不韋不知謀敗，見他心灰意冷，反心中暗喜。小盤則大愕然，暗忖難道師傅不再理我。幸好他最清楚項龍對趙倩深刻的，故雖不開心，卻不怪他。

莊襄王還以爲項龍怕自己難做，故連大仇都擺在一旁，心中一熱道：“龍先休息一下也好，這事上寡人絕不肯就此不聞不問，待會去見太后，先向打個招呼。”

朱姬失聲道：“大王千萬勿如此做，太后雖不喜泉君，說到底仍有骨之，若驚泉君，驀地發難，只會害苦百姓。”

呂不韋也離座叩頭道：“大事者不拘小節，大王請立即下令，由臣下指揮，把黨一網打盡，爲大王立威。”

莊襄王凝視跪在座前的項龍和呂不韋兩人，猛地咬牙道：“好！此事給相國去辦，但雖留左丞相一命，待我稟知太后，再作定奪。”

呂不韋忍著心中狂喜，大聲答應。

項龍心中卻忖道：“好吧！現在即管讓你橫行一時，但終有一天，我要教你這大賊命喪於我這來自二十一世紀的人手裡。”

回到烏府，上下人人臉帶悲，愁雲籠罩。陶方在大門截他，拉他到花園裡，長嗟短嘆，卻語無言。

項龍大不妥，聲道：“什麼事？”

陶方搖搖頭道：“趙魏間發生很多事，雅夫人怕不會來。”

項龍一震道：“不是……”

陶方苦笑道：“死倒沒有死，只不過和信陵君舊復熾，這種水楊花的人，忘掉算了。”

項龍反放下心來，只要是自願的，不會怪。自認識以來，一直是這種放多的格，信陵君無疑是個很吸引人的男人，只是想不到他們間發生這麼多事後，仍可泡在一塊兒。

陶方的聲音又在耳旁響起道：“韓晶當上太后，掌握趙國的大權，竟派人知會魏王，要他將趙雅決，幸好龍君通知趙雅逃走，趙雅於是避到信陵君府，得他維護逃過難關，趙雅恩圖報，暫時不會離開信陵君。但卻使人來告訴你，真正的人只有你一個，希你能諒。”

項龍哪想得到其中這麼多曲折，龍君果是言而有信，比很多人都強多了，並不因他董馬癡“死了”而不照顧趙雅。沉聲道：“趙致呢？”

陶方道：“早回來，現正在府。”

項龍鬆一口氣，道：“我還以爲是什麼事，陶公剛纔你的神差點嚇壞我。咦！爲何你的臉仍是那麼難看？”

陶方頹然道：“翠綠和翠桐兩人聽得三公主遇害，一起上吊，我們發現時剛斷氣，子仍是暖的。”

幾句話像晴天霹靂般，轟得項龍全劇震，淚水奪眶而出，再看不清楚這殘酷無的現實。

在宅偏廳，木無表的項龍把肖月潭囑託的信給來弔祭趙倩和諸婢的圖先。圖先一言不發，拔開活塞，取出帛卷，默默看著，神出奇地沒有多大變化。

看罷立即把帛書燒掉，到了灰燼，淡然道：“十多年來，我圖先從沒有把肖月潭當作是下屬，甚至比親兄弟更要好。只是大家心照不宣，沒有說出來，只有他去辦的事，我纔會放心。到了這種時候，他仍肯給我一封信，我總算沒有錯這好兄弟。”

項龍搖頭無語。

圖先瀟灑地一聳肩頭，若無其事道：“鳥盡弓藏，此乃古今不移的至理，共患難容易，共富貴則難若雪中送炭，我們這羣老臣子，錯在知道太多呂爺的事，尤其關乎到他和姬後之間。其實在看這封信前，我已找李斯問清楚一切，所以一點不覺驚奇。”

項龍恍然大悟，爲何圖先表現得那麼冷靜。

圖先冷然道：“呂不韋雖然有手段，我圖先又豈是好惹的人，諸萌到現在仍未回來，應是兇多吉，呂雄則剛回來。你小心點蒙驁，若讓他知道真相，以他剛直的格絕藏不住心事，徒教他給呂不韋害死。現在泉君被囚起來，株連者達萬人之衆，秦國軍方大半人已向呂不韋投誠，若是明刀明槍，我和你鬥不過他半個指頭。”

項龍點頭道：“圖兄準備怎麼做？”

圖先角出一抹冰寒的笑意，低聲道：“和你一樣，在等待最好的機會。”

哈哈一笑，舒盡心中的憤慨，起去了。項龍呆坐在那裡，直至烏應元來到他旁坐下，才清醒了點。

烏應元道：“呂相教我來勸你，他正在用人之時，蒙驁將軍馬上要出征韓國，龍肯做他的副將嗎？”

項龍誠懇地道：“岳丈信任我嗎？”

烏應元微一錯愕，點頭道：“還用說嗎？我對你比自己的親兒更信任。”

項龍低聲道：“我每件事都是爲烏家著想，包括這次退山林，終有一天岳丈會明白小婿爲何這樣做，但現在卻請千萬勿追問原因。”

烏應元劇震一下，變道：“你有什麼事在瞞著我？”

項龍虎目淚水泉涌，緩緩道：“岳丈不是想爲烏爺爺在咸建一個風風的冠冢嗎？假若十年後我項龍仍有命在，必可完岳丈心願。”

烏應元目瞪口呆好一會，長長吁出一口氣，點頭道：“我明白了！明天我們立即遷出咸，無論如何，我們嶽婿之，永不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