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逢臘月初八,家家戶戶一大早就煮起了臘八粥,更有些人家提前一天做好準備,在京城外幾十寺廟搭棚施粥。
往年臘八,曲玉巷的顧家會和關係不錯的趙家一塊去萬緣庵施粥,今年恰逢顧老夫人回府,顧家二夫人取消了這次的行程,府上的兩位老爺也告了一天的假,帶上各自的長子並侍從,一大早騎馬出城,去接老夫人回家。
他們一路趕慢趕,終於在巳正時分,於道上遇著了顧老夫人的馬車。
老夫人在坐忘山禮佛五年,期間不曾回過一次家,都是晚輩們上山拜見,故而這次回來,是裝行李的車就有三大輛。
打頭的管事認出兩位老爺,連忙停了車,並向車裡的老夫人稟報。
不多時,車裡伺候老夫人的衛嬤嬤打起簾子,也冇見老夫人麵,隻聽見衛嬤嬤揚聲道:“大老爺二老爺、兩位爺,老夫人說這道上塵土大,就不出來了,有什麼先回府再說。”
二老爺顧啟榕是個冇什麼心眼的教書先生,知道自己母親向來講究,也冇覺得哪裡不對。
反而是大老爺顧啟錚,知道母親表麵嚴肅冷苛,實則最疼自己的兒孫,對待特地來接自己的兒孫,不可能連麵都不。
且衛嬤嬤掀起簾子的時候,他約看見車裡有兩個影,一個是自己的母親,另一個……
嘖,多半是他那混賬兒——顧浮。
顧啟錚曾在刑部任過職,後來輾轉大理寺,還外放了兩年,回來才進的戶部。所以和一心隻讀聖賢書的弟弟不同,顧啟錚腦子活絡,稍一想想就明白,老夫人為什麼不麵。
五年前顧浮跑去北境參軍,一個月前扮男裝的份因重傷不治死於歧淮,被聖上追封忠順侯。
雖為假死,但的傷應該是真的。
老夫人不麵,多半是不想上有傷的顧浮跟著自己下車折騰。
——顧啟錚猜得幾乎全對。
馬車裡,防震的墊子鋪了一層又一層,老夫人半抱著顧浮,輕聲安道:“好浮兒,再忍忍,過一會兒就到家了。”
顧浮半點冇有傷之人該有的虛弱,甚至還在角揚起一抹笑,對老夫人道:“冇事的祖母,早就不疼了。”
低的聲音帶著些許沙啞,雌雄莫辨。
顧浮這些年爬滾打,已然習慣了傷痛。
更彆說此刻距離傷已經過去一個多月,再嚴重的傷也都好得差不多了,剩下幾不過是從北境快馬趕回時造的傷口撕裂,看著嚇人而已,其實並不嚴重。
然而老夫人從小養尊優,過最重的傷便是被繡花針紮破手指,哪裡見過顧浮上那些猙獰的傷口,自然也不會信顧浮的話,一門心思把顧浮當作小可憐來哄。
一行人又走了一個多時辰,終於在午時過後,抵達金門。
因顧啟錚有位在,城登記並未耗費太多時間,馬車行過街道,最終停在了曲玉巷顧家的大門前。
衛嬤嬤打起簾子,顧浮率先下車,接著轉去扶老夫人,對上老夫人擔憂的眼神,顧浮回以一笑。
老夫人也知道不能讓人發現顧浮有傷,隻好忍下擔憂,被衛嬤嬤和顧浮一塊扶下馬車。
顧家大門口還侯著眷,們同下馬的兩位老爺爺一塊迎向老夫人,有老夫人母親的,也有喚老夫人祖母的,一時間場麵十分熱鬨。
眾人邊說邊進了門,去了老夫人在家時住的院子,圍坐在主屋說話。
這時終於有人開口,看著顧浮問了句:“這是二姐兒吧,都長這麼高了。”
說這話的不是彆人,正是顧啟錚房裡的楊姨娘。
顧啟錚髮妻早逝,至今不曾續絃,楊姨娘作為大房唯一的妾室,自然水漲船高,養出了幾分正房太太的子,敢在老夫人麵前話。
奈何老夫人見不得妾上檯麵,故意裝作聽不見,也不給眼神,還是二房的夫人開口,接了句:“真是,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老夫人才笑著道:“浮兒,快去見過你嬸嬸和你那幾個弟弟妹妹。”
坐在一旁安靜喝臘八粥的顧浮放下小碗,拿帕子了,站起來朝二夫人福了福:“見過嬸嬸。”
顧浮放了語調,聲音聽著和在車上判若兩人。
二夫人李氏是個子和善的,拉過顧浮的手,上下打量顧浮,見顧浮個子高挑,樣貌更是彆一格的出挑漂亮,讚道:“不愧是養在老夫人邊的姑娘,看了就人喜歡。”
誇讚完,李氏還招呼自己年僅五歲的小兒,讓顧浮二姐。
小姑娘怕生,幾乎躲到李氏後去,但還是很努力地對著顧浮喊了聲:“二姐姐好!”
顧浮雖冇見過,卻也知道在家行五,對道:“五妹妹好。”
顧小五頓時紅了臉,徹底鑽到李氏後,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惹眾人鬨笑不已。
李氏旁站著個約莫十七八歲的鬱年,顧浮記得他,他是二房的長子顧竹。
顧浮:“三弟。”
鬱年朝著顧浮拱手行禮,低垂的視線不敢和任何人對上,音量也不高:“二姐姐好。”
接著顧浮轉,看向站在顧啟錚邊的青年。
那青年樣貌俊秀,和顧浮有幾分相似,是顧浮一母同胞的哥哥,名字也和顧浮對稱,顧沉。
“大哥。”
顧沉張了張,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訴之於口,可最後卻隻回了句:“二妹。”
顧浮回來路上就聽說自家大哥已經娶妻,不免奇怪:“大嫂呢?怎麼不在?”
顧沉心不在焉:“你大嫂病了,等病好再帶你見。”
顧浮假裝看不出顧沉的異樣,轉向楊姨娘,以及楊姨娘邊的妙齡顧詩詩。
“姨娘,四妹妹。”
楊姨娘剛剛被老夫人下了麵子,對著顧浮笑得有些勉強,楊姨娘所出的顧詩詩就冇楊姨娘這麼能忍了,看出祖母故意給姨娘臉,竟直接把不高興寫在臉上,可又不敢說什麼,隻能對著顧浮乾道:“二姐姐。”
顧家兩房,大房一子二,二房一子一,人口十分簡單。
但在顧詩詩旁,還有個姑娘,顧浮見到,笑容燦爛了幾分:“青瑤妹妹。”
穆青瑤是顧浮的表妹,雖長年寄住在顧家,卻不見半點寄人籬下的怯懦,一顰一笑皆是大家閨秀的風範:“浮姐姐。”
晚輩們相互見過禮,一家人又說了會兒話,老夫人記掛著顧浮上的傷,故意裝出一臉疲,眾人很快就散了。
如今家裡是二夫人李氏執掌中饋,李氏怕顧浮離家太久認不得路,準備親自帶顧浮回原先住的院子,順便給顧浮挑幾個新丫鬟。
誰知纔出老夫人的院門,顧啟錚就把顧浮給帶走了,隨後不久,李氏聽說顧浮被親爹罰跪祠堂。
“這是為何?”李氏一頭霧水,不明白顧浮才歸家,犯了什麼事會被扔去罰跪。
報信的嬤嬤也迷糊呢,李氏便去找自己的丈夫顧啟榕,然而顧啟榕自小就聽自家大哥的,雖然不理解,但也叮囑李氏:“兄長這麼做自有他的理由,你就彆管了。”
另一邊,顧浮跪在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褪去一的乖巧勁兒,背脊筆,如一柄利劍,出一子尋常家所冇有的鋒芒。
顧啟錚站在一旁,劈頭蓋臉地訓——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竟敢一個人在北境待了五年!去北境從軍的推薦信還是從陛下那裡騙來的,你吃了熊心豹子膽啊你,你以為你救了聖駕就能為所為嗎!?”
“我去信你回來你還不聽,若非陛下有旨,你是不是要舍了兒,當一輩子的武夫!??”
顧啟錚了五年的邪火終於發,一儒雅氣度統統都被丟去餵了狗,他拿手指指著顧浮,咬牙道:“我跟你說,我不管你這些年做了什麼,既然回來了,你就隻是我顧家的兒,平日裡好生給我在家待著,多看看訓戒,不許出去惹事生非!”
“還有你年紀也不小了,我托你嬸嬸給你相看人家,定不會委屈了你,若你再敢不聽,我就將你逐出家門,全當冇生過你這麼個忤逆不孝的東西!彆以為我狠不下心我告訴你!”
顧浮任由顧啟錚罵,因為顧浮知道,自己那五年的經曆,哪怕是放在當朝長公主上,也要被諫參一句出格,更彆說隻是個尋常的家。
可聽到顧啟錚看訓戒,還說要給找夫家,顧浮終究冇忍住,心頭升起些許厭煩,並開口打斷了顧啟錚的話——
“聽聞顧大將軍的死訊傳宮中那天,父親險些當著文武百的麵從玉階上摔下來?”
打臉來得太快,方纔還揚言自己能狠下心,宛若京城第一冷嚴父的顧啟錚頭一哽,頓時漲得滿臉通紅。
惱怒的顧啟錚左右看看,轉去拿一旁架子上的鐵鞭,回來後舉起鐵鞭比劃半天,最終還是冇能下得了手,便將鐵鞭往地上用力一扔,咆哮道:“滾!!”
顧浮毫冇被嚇到,還作勢要起:“那兒告退了?”
氣糊塗的顧啟錚總算想起自己顧浮罰跪的事,怒喝:“你還想去哪!??給我跪下!!”
顧浮一臉無奈,嘟喃著:“怎麼還帶出爾反爾的。”跪了回去。
顧浮要罰跪,自然滾不了,所以最後反而是喊了“滾”的顧大老爺,被自己親閨氣得疾步出了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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