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龐驚之態瞧著不像在說謊,百姓見了都犯了糊塗。
蘇繡娘真是自己跌下花樓的?
“那我問你,是因何跌下花樓的?”
“……”
“當真是滾下去的?”
“這……”李員外結結,連連磕頭,“微臣不敢欺瞞皇後孃娘,真是自個兒滾下去的!”
當初知縣給他看過單,人死了五年,已化為白骨,當年單上的證據皆已土,莫說皇後有司判之名,就是真的閻王爺來了,也休想拿出來當翻案之證!他那日又沒得蘇繡娘,不信白骨上會留下證據。
再說了,帝後親審此案無非是敲山震虎,借懲治他來敲打嶺南,應該不至於殺了他,否則,豈不是要反嶺南?
李府一大早就被林衛闖,李龐被綁出府時連袍都沒來得及穿,到了公堂上就看見兩口黑棺,著實嚇得六神無主,這會兒事到臨頭,他倒開了竅定了心神。
但心神剛定,就聽一聲驚堂木響,把人嚇得三魂不見了七魄。
“好!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暮青起,拂袖去了偏堂!
堂前垂了錦簾兒,誰也瞧不見裡頭兒的景,約莫等了一盞茶的工夫,簾子一打,隻見暮青素而出,無華飾,清卓之姿不似流,唯獨發間別著的一支翠簪為添了一分人間俏。
宮人捧著銅盆、托盤等隨暮青走到了棺旁,棺前未令人燒蒼、皂角,隻聽宮人向天長報一聲:“開棺啦——”
一把紙錢灑在棺上,李龐跪在棺前,好似守孝人。
宮人剪了捆棺繩,未撬棺蓋,棺木便散了架子似地砸在了公堂的地上,一子腐臭味兒撲麵而出,伴著黑渣一樣的東西嘩啦啦地從兩口棺中灑了出來,百姓捂著口鼻定睛一看,險些把早飯嘔出來。
蘇家無錢厚葬,母二人殮時皆是一口薄棺,江南多雨,土五年,棺木腐爛,裡麵藏了一堆蛆蟲的殼兒,棺木一開,麻麻的蟲灑在公堂上,李龐離得最近,頭一個俯嘔了起來。
“放肆!帝後跟前兒膽敢失儀!叉出去!”範通厲喝一聲,侍衛得令,將人拖死狗似的拖去了公堂外的階下。
宮人將殘棺搬去了外頭兒,清掃了蟲後才請暮青近前。
暮青戴著手套取來把刷子,仔細地清掃骨上殘留的蟲,崔遠捧著銅盆跟在後接著,棺中的氣味讓人有些不適,他卻並不覺得可怖。一趟江南之行,他的見聞多到一言難盡,人如惡鬼,世間的惡人比死人可怕得多。
蘇氏母下葬時所穿的都爛沒了,隻剩幾縷黑的布條沾在骨上,散發著腐臭味兒。暮青用鑷子將附著在骨上的爛布條清理了下來,漸漸的,公堂的地上顯出兩人骨架子來,頭朝腳朝外,打眼一瞧,誰也辨不清哪骨是蘇母的,哪一是蘇繡孃的。
暮青從兩口棺中將頭骨捧出放於托盤之中,命宮人將顱後示眾。
人堆兒裡頓時嘩聲四起,隻見從右棺中取出的顱骨是碎的,窟窿不大,但四周骨裂如網,煞是嚇人。聽說蘇繡娘是撞在假山上死的,那右棺中的骨一定就是蘇繡娘了!
那塊假山石並不大,已被抬至偏廳外,四名侍衛將其搬到李員外旁放下,隻見山棱上仍有跡,年長日久,已乾黑。
暮青執骨而出,將骨上的窟窿往山棱上一對,隻見天邊的飛電若白虹,黑骨白,塌相合!
暮青問:“致死傷在頂骨下,你可知傷在此,代表了什麼?”
李員外一臉懵態,哪裡答得出?
“代表著那日本就不是滾下樓的,而是被人推下去的!”此話如雷,令聞者起了一皮疙瘩。
“一般而言,人摔倒時,兩手本能地采取支撐保護作,因此見前額的損傷,枕部的損傷多見些,一般在此。”暮青捧著顱骨,指了指後腦勺的下方,“推倒致傷的話,因推力大多在部和頭部,人的重心從腰部上移,倒地時頭部的著地點也會上移!推力越大,撞擊點移位越大,推速越快,位置越上移!傷在頂骨下三寸,相當於以頭著地,若無推力,何至於傷在此?!”
此理繞人,李員外聽得一臉懵懂。
“聽不懂?”暮青早有所料,打了個響指,宮人便端盆而出,將滿滿一盆子的黑水潑在了公堂外。
李員外被濺了一墨點子,躲都不敢躲。
百姓聚在兩旁未波及,隻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退,後麵的人抬頭呀了一聲,指著屋頂道:“快看!”
眾人仰頭,隻見縣衙大堂頂上不知何時站了一排白侍衛,頭裹白巾,打扮古怪。
一名侍衛縱躍下,看似輕如燕,落地時竟腳下一,噗通一聲摔進了臟水裡。他仰麵倒下時用手掌撐了下子,但臟水仍然沾了白,起之時甚是狼狽。
但沒人敢笑,一個漢子結結地道:“快看!侍衛大哥的頭巾!”
隻見那白侍衛摔倒時弄臟了頭巾,臟漬正在他的後腦勺偏下的地兒,與暮青方纔所言之分毫不差!
百姓這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敢侍衛並非不小心跌倒,而是有意為之,為的是印證皇後孃娘之言?
眾人正猜測,房頂上便又有兩名侍衛打了起來。隻見滾滾黑雲自西邊覆來,二人於黑雲青瓦之間急掠,拳掌之風剛猛如虎,英武之姿如天降神兵。百姓看得眼神發亮,正待鼓掌好,一個侍衛前捱了一掌,摔了個仰麵朝天。
百姓嚇了一跳,正擔心,那侍衛便利索地彈起,當眾轉了個圈兒。隻見他後一片墨黑,頭巾的臟漬正在後腦勺的上方!
百姓尚在心驚,屋頂上剩下的兩名侍衛也過起招兒來。幾招之後,一名侍衛就被鎖推下,起之後,其頭巾的臟漬正在顱頂下,與蘇繡娘撞傷的位置竟然差不許多!
三名侍衛並排而立,頭巾上的汙漬一個比一個靠上,正印證了暮青方纔之言!
暮青問:“你可看明白了?”
李員外張口結舌,不知如何作答。
“假如還不明白,那此應該能讓你明白。”暮青揚聲吩咐,“來人!取蘇繡孃的來!”
宮人奉旨捧而出,當眾將一展!
放的年頭兒久了,上生了黴斑,但後的大片汙漬依舊清晰可見,且甚是眼,看起來竟與三名白侍衛後的臟漬差不許多!
“這……這也忒像了!”
“最後那位侍衛大哥頭上的傷和蘇繡娘傷的地兒最像,他剛剛是被人掐著脖子從房頂上推下來的,蘇繡娘該不是也是被人推下花樓的吧?”
百姓低聲議論,李龐的眼底生了驚波。
暮青道:“這乃是蘇繡娘死時所穿,是那日午後墜亡在花樓下的,午前剛下過雨,花樓堂瓦上的雨水未乾,倘若是滾下去摔死的,此應該前、後,乃至兩袖外都沾有雨漬!但此的前及兩袖外偏偏不見泥汙,臟隻在後,就如同侍衛們的衫這般!本就不是滾下花樓的,而是被人推出高窗撞死在假山上的,不然不會傷在此,汙跡也不會隻在後!這骨、這都是證據,你還有何話講!”
暮青把顱骨往托盤裡一放,袂之風似刀,割得李員外臉頰生疼!
李員外一時之間想不出合理之詞,隻能胡辯道:“微臣……微臣記錯了!”
“記錯了?若是今日記錯了,還可說是年長日久之故,可人死當天,你就記錯了?”
“微臣……微臣那日……沒、沒看清!”李員外拿袖口了額汗,“對對!微臣沒看清!當時,蘇繡娘尋死覓活,微臣一邊好言相勸,一邊想將拉回來,不肯給微臣靠近的機會,自個兒沒坐穩跌下了花樓,待微臣奔去窗邊時,、已經摔下去了。微臣誤以為是滾下去的,這才致使當年的口供有誤,還皇後孃娘恕罪!”
暮青氣得冷笑一聲。
步惜歡端著茶正吹著,聞聲抬了抬眼。
真是見被人氣著。
茶霧似雲,男子的目落在堂外階下,雲霧彷彿結了層霜氣。
暮青負手問:“你方纔說沒坐穩,即是說,當時是坐在窗臺上的?”
“呃,正是……”
“你確定?”
“確、確定!”
“滿口胡言!”暮青從宮人手中奪來蘇繡孃的,親自展開,“你仔細看看這子的後!那日下過雨,窗臺上雨水未乾,若是坐在窗臺上,部應有一條臟漬!可你仔細看看,後是有一這條臟漬,但這條臟漬在何?”
李龐這纔看見後還有一條泥水漬,若非暮青指出,他都沒留意。
“這條臟漬分明在的後背,說明當時本就不是坐在窗臺上的,而是背抵窗臺而立!”
證據就在眼前,李龐見無法狡辯,立即便改了口,“對對!皇後孃娘明察秋毫,微臣想起來了,的確是背抵窗臺!那日府裡死了人,微臣了些驚,故而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