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八人裡,有六人是左相一黨,四人在明,兩人在暗。左相所薦的那四人,景子春自然不會信任,但其餘的人既然是南圖國君欽點的,說明他不知那兩人投靠了左相。”
“現在知道也為時不晚。”步惜歡意味頗深地一笑,顯然,他已將暮青的話告知景子春了,“好了,用膳,別隻顧著心。”
步惜歡把布滿菜品的碗碟遞到暮青麵前,暮青吃了兩口,問道:“如此說來,南圖皇對巫瑾倒有幾分父子真?”
步惜歡嘆道:“應該有。”
“應該?”
“這些事得問巫瑾。為夫隻知大圖國有九州,神權與皇權並治,國都不僅建有皇宮,還建有神殿,而各州除了府,還建有神廟。百姓信神,諸事皆問神明,連獄訟之事也不例外。朝廷有律法,而廟殿有神典,沖突在所難免,這其中自然有皇族久居神之下的不甘,奪權之爭曠日持久,不乏慘烈之戰。最終,大圖分裂為南圖和圖鄂,皇族治五州,神治四州,起初兵爭不斷,兩權界之生靈塗炭。隨後,南圖新君即位,駕親征圖鄂,圖鄂聖駕臨神廟為民祈福,兩國大戰一即發,卻突然講和,圖鄂聖前往位於南圖都城的神殿中,三年之後得了一子,帶回了圖鄂。巫瑾時居於圖鄂,六歲被送來大興為質,他甚談及父母之事,其中忌諱頗多,我也不知詳。”
“我曾聽他說,聖守護神廟,隻可與族中的轉世神親,所生之為下一代聖,代代相傳,脈相承。聖嫁給神以外的人不合族法,違者罪同叛族,要以火刑祭神,此事本有先例,但本代聖既然無事,想必是兩國默許的。”暮青猜測道。
“嗯。”步惜歡懶洋洋地道,“其實倒也能推測一二。興兵日久,國力不堪重負,時逢新君即位,黨爭未平,朝局不穩,新君駕親征,興兵是假,重兵境,給圖鄂施是真。圖鄂治四州,又信奉神權,定然不比南圖看重養兵,戰事太久,圖鄂國境線上的力定然不比南圖小。為求保全,聖被送往位於南圖國都的神殿之中為質,與新君之間有無不好斷言,但巫瑾乃南圖皇子,他不在南圖,反而到了圖鄂,這何嘗不是為質?”
暮青忽然吸了口涼氣!
卻聽步惜歡繼續道:“兩國止戰不過是權宜之計,若有機會,誰無一統之心?有著皇脈及聖脈的孩子在兩國主戰派眼中定是礙眼至極,想必排暗殺之類的招數不會見。巫瑾被送來大興,看似是為質,可他若當年留在圖鄂,未必能否活到今日。”
暮青怔著,玉碗在手,卻彷彿捧著重石,得手有些。自古天家無父子,巫瑾甚談及爹孃,無法斷言南圖皇帝和圖鄂聖是否有。若是,為人父母,無力護子,竟要親手將子送別國為質,哪怕知道質子在外必欺淩,也要想方設法地保全他的命,這割捨之痛該是何等滋味?而巫瑾,生來就被利用,隨時會遭拋棄,在他國二十載,歸國路上還艱險重重……
暮青放下碗筷,沒心思再吃了。
對麵沒聲音,暮青去,見步惜歡正著窗外,眉宇間有神往之。
暮青知道他在神往什麼,不由握住了步惜歡的手。
步惜歡回過神來,正撞上暮青眼底的憂,不由笑了笑,寬道:“沒事,放心。”
話音落下,隻見範通進了殿來,奏道:“陛下,左相等人已在太極殿候著了。”
步惜歡這才道:“陳有良他們來了,巫瑾回國之事需要商議,為夫今夜必定晚歸,你早些歇著。”
說罷,就起匆匆走了。
暮青哪能歇得下?命彩娥撤了晚膳,在殿孤坐到三更。步惜歡回來時又是四更天,剛龍帳,暮青翻便坐了起來,問道:“商議得如何?”
步惜歡嘆了一聲,在龍榻邊坐了下來,道:“借兵巫瑾,送他回國。”
“借兵?南圖朝廷能同意我們的大軍境嗎?”大軍境,需提前傳遞國書,不說把持朝政的左相一黨同不同意,就算同意,這國書一去一回說要半年。南圖國君病重,有那麼多的時日可等?
“巫瑾帶著大軍及國書一同回國,便可省去傳遞國書的時日。景家和幾位老臣會設法在朝中周旋,倘若大軍不得境,也定有儀仗來迎,景家會安排可靠的近侍。”
“使節團中就有兩人暗中投靠了左相,景家不也沒發現?如何能保證近侍絕對可靠?”
步惜歡嘆道:“巫瑾回國事關重大,各方必有一番博弈,誰也不可能安排得滴水不,隻能倍加小心,見機行事。”
暮青抿了抿,步惜歡的話有道理,隻是太擔心巫瑾。
“太晚了,先睡吧,待會兒還有早朝。”暮青道。
步惜歡更了,兩人一同躺下,守夜的宮人在龍帳外將九重宮帳一一放下,吹熄了殿的燭火,隨即退出了寢殿。
帳,暮青睜著眼,眸若星子,半分睡意也無,不知過了多久,那眸中波瀾漸沉,似已有定策在。
晨起後,步惜歡準備上朝,暮青一言不發。
午時,步惜歡回來用膳,告知暮青朝廷已下了詔令,命巫瑾趕回汴都城。暮青隻嗯了一聲,並未多言。
用過午膳,兩人帳小憩,瞅著暮青心事重重又顧忌不提的樣子,步惜歡沒有多言。直到醒來後,二人到外殿用茶點,步惜歡才道:“好了,有話就說,別憋著了。”
有話說,他早看出來了。以的子,忍而不言大抵是因為他昨夜回來的太晚,擔心早晨說影響他上朝,中午說影響他午睡,所以就拖著了。
步惜歡笑著打趣暮青,低頭品茶時眉頭卻輕輕一蹙,將滿麵憂遮在了袖後茶中。
“我想去趟南圖。”暮青的聲音聽來平靜,其中的沉重卻隻有自己知曉。
步惜歡的作忽然頓住!
殿外秋蟬鳴噪,殿夫妻對坐,男子久久未。楓滿袖遮人麵,卻遮不住杯上泛白的指尖。
“不可。”茶水的波晃碎了映其中的容,步惜歡將茶盞放下時卻神如常。
“阿歡……”
“現在不可!”步惜歡沉著聲打斷暮青,發覺失態後,他緩了片刻才道,“我知道你一直有到南圖走一趟的心思,可眼下時機不對,此行太險。”
“阿歡。”暮青握住步惜歡的手,理解他的失態,不知該如何安,隻能解釋清楚,“我想去南圖,不是圖鄂。我對尋問祖並沒有多大的興趣,當初在盛京,你和大哥想方設法地幫我查世,我想著若能查清,以無為道長在寒門子弟心目中的威,興許能對你有助,故而也就同意了。可直到如今,此事也無實證,而你已經親政,朝局日漸明朗,白卿之號又深天下學子景仰,我的外公是不是無為道長,對你的幫助已經不大,我對尋問祖也就淡了念頭。其實不必去尋,昨日見到景子春的神時,我心裡已有定論了。我跟圖鄂聖的容貌有幾分相似,空相大師將他與無為道長對弈的棋譜贈予我,如今景子春見了我也麵有詫,天底下哪有如此多的巧合?我的外祖母十有**是圖鄂族人。巫瑾是我的表兄也好,義兄也罷,總歸幫我驅除寒毒,多次救我命,如今他有險,我難以說服自己坐視不理——此乃其一。”
“其二,巫瑾回國定有爭位之心,若不如此,難以活命。他登大寶對你有大助,遠的不說,隻說嶺南,南圖與嶺南接壤,若巫瑾即位,嶺南之危可解。反之,你和巫瑾是盟友,若巫穀皇後及左相一黨支援的皇子即位,必定視你為敵,到時嶺南和南圖聯手,你必險境!所以,於國於私,我們都應盡全力助巫瑾回國。”
眼下這局勢,暮青都看得,相信步惜歡一定心如明鏡。
步惜歡卻道:“你以為這些嶺南王看不?我問過景子春,他們得知嶺南王有不臣之心,進嶺南時特意喬裝而行,幸未遇伏。此事說出來你可信?如此順利地過了嶺南地界,景子春自己都生疑。他們一行中有左相一黨,左相等人又非癡傻之輩,既知嶺南不臣,怎能不好生利用?不出所料,嶺南王應該已和南圖勾結,沒對景子春一行手,不過是時機不到。巫瑾一旦進嶺南,必有事端,我怎能再讓你也跟著涉險?”
“既知有險,那便算是知己知彼。所謂‘知己知彼者,百戰不殆。’我不信你既知嶺南有險,還會看著使節團及大軍去蹚險,你定有對策。有八府之鑒在前,我總覺得誰坑誰還不一定,你不過是不想讓我涉險罷了。”
“知己知彼者,百戰不殆?”步惜歡琢磨著此話,神三分疑三分惱,笑罵道,“聽你誇人,好不容易聽一回,卻別有居心。別以為得你一句誇贊,為夫就會放你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