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延查烈抬起頭來,目認真地看著步惜歡,“你們生個兒,本王娶做大遼閼氏!”
“……”步惜歡皺了皺眉頭,見呼延查烈的小臉兒上淚痕未乾,鼻子下還掛著兩行大鼻涕。
暮青也愣了,未待開口,步惜歡便一口回絕了。
“朕不準。”
“為何?”小傢夥了把大鼻涕,急急地表態,“本王一定會殺了呼延昊,即大遼汗位!本王若娶公主,可助陛下踏平北燕,收復河山!”
北燕地南興與大遼之間,倘若兩國聯姻,南北興兵,則北燕必危。
暮青並不驚訝呼延查烈能說出這番話來,但卻皺起了眉頭,“你若有此打算,這婚事本宮也不能答應。”
呼延查烈愣了愣,暮青在他麵前從不自稱本宮。
“當初在麥山上,本宮對你說的話,你可還記得?”暮青放開呼延查烈,目寒得讓人想起那夜山上凜冽的風,和那一番推翻他信仰的話,“王道務德,不來不強臣,霸道尚功,不伏不偃甲,你答應過本宮不學呼延昊。”
“誰想學他!”呼延查烈惱得直跺腳,一副委屈之態,“本王是想幫你!”
他的阿媽雖然死了,但依舊是他的阿媽,他不能認別的人為母親,但如若他娶了的兒,就是他阿媽!若是他的阿媽,他就能理所應當地幫了!
暮青並不知一個孩子心裡能有這些彎彎繞繞,卻看得明白呼延查烈眼裡的委屈,於是滿目寒霜終被溫所化,歉意地道:“我誤會了,抱歉。還有……謝謝。”
呼延查烈把臉撇去一旁,一副本王纔不稀罕的樣子。
暮青繼續道:“你的心意我領了,北燕也好,南興也罷,若百姓安居樂業,又何必興兵?收復河山乃帝王之業,澤被子民亦是帝王之責,為圖大業妄乾戈,收復一片焦土,又意義何在呢?”
呼延查烈聞言不由眉頭深鎖,顯然這話對他而言有些深奧,尚需琢磨參悟。
“狄王。”這時,步惜歡也開了口,他倚樹而立,晚風殘霞挽照著袂,人在樹下,卻似立在霞端,“北燕那半壁江山是朕棄的,收或不收乃朕之意願,能否收回看朕的本事,無需外邦襄助。即便朕與人結盟,也絕不會將妻當做政治籌碼,更不會為公主擇一個將妻當做政治籌碼的男子為婿,你懂嗎?”
呼延查烈仰著頭,二人對視,有一瞬間,他竟當真生出仰視之。
暮青的話有些深奧,步惜歡之言卻易懂得多,呼延查烈默然良久,忽然以拳心抵住心口,鄭重其事地道:“嗯!待本王殺了呼延昊,一定會當個好皇帝!到時再向公主求親!”
步惜歡不見答應,也沒說不準,隻是笑而不語。
暮青看著兩人,既又覺得古怪。和呼延查烈相的日子雖短,但有幸聽見他說要做個好皇帝,看著他仰著小臉兒,藍眸裡映紅霞,似乎讓看到了一個燦爛的未來,這滋味人心暖,可又說不出的古怪,畢竟……瞧這兩人說得煞有其事的,好像未來真會有個公主似的。
公主在哪兒呢?為何都不知道,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能談論得這麼起勁兒?
正當暮青要打斷兩人時,步惜歡笑地看了過來,問道:“為夫也想嘗嘗狄王府的廚子的手藝,今夜就在王府用膳可好?”
暮青聞言抬頭看了看天,“不回宮去?”
“今兒是初一,街上有廟會,帶你去逛逛。”
……
渡江之後,汴都宵,隻有每月的初一十五,百姓夜裡可以走出家門,賞燈遊玩。
暮青好些年沒逛廟會了,而呼延查烈從未見過中原廟會的盛況,暮青當下便決定帶他一起去逛逛。
晚膳過後,月影在王府外備好了馬車,暮青牽著呼延查烈的手一同上了車,步惜歡卻遲遲未來。
天已黑,書房裡未掌燈,步惜歡垂眸看著窗臺,緩緩地上一片蘭葉,似著一柄青劍,音調淡而涼,“可有思過?”
月殺跪在暗,回道:“屬下護主不力,依照門規本該死,主子既然留屬下一命,屬下願將此命給皇後殿下!”
“哦?”步惜歡低頭賞蘭,不置可否。
月殺沒有吭聲,隻是跪著,隻是候著。
“朕還能信你嗎?”
“能。”
“朕若不信呢?”
“那主子一定會命一個信任之人護衛皇後孃娘前去南圖,屬下便暗中跟隨,多一人護衛,便多一分保障。”
“哦?”步惜歡漫不經心地折了片蘭葉在指間把玩,指尖涼得春冰似的,“朕不信你,你的命便沒用了,朕還以為你會自裁。”
月殺跪著沒,語氣平靜無波,“主子留屬下一命,屬下就不能白死,死要死得其所。皇後孃娘歸來之日,若屬下還活著,再自裁不遲。”
書房裡靜了下來,窗前似有暗流湧,讓人不敢驚破。
半晌,步惜歡問道:“你跟隨朕多久了?”
“回主子,八年。”
“從今往後,你不再是刺月門的人,朕也不再是你的主子了。”步惜歡隨手將蘭葉棄之一旁,負手向窗外。
月殺一聲不吭,不見喜悲。
隻聽步惜歡接著道:“從此以後,你便是神甲軍大將軍,朕賜神甲軍為衛,你為統領,便是你的主子。”
“是,屬下……遵命!”月殺叩首,久久未起。
這大半年來,主子待他看似疏離,其實用心良苦。他跟了主子八年,太清楚主子的脾,主子若不信他,南下途中就不會命他看守人質,渡江之後也不會把狄王府的安全給他了。他辦差不力,本該依照門規論,主子卻明貶實保,直到今日還在保他。他剛說自裁,主子便將他逐出了刺月門,不是組織中人,便不必再門規置。
他跟了主子八年,主子不想殺他,疏離他,以皇後的名義安置他,都不過是為了尋個藉口服眾罷了。
這是他最後一次自稱屬下,從今往後,天下間沒有月殺,隻有越慈了。
“明天起,影會接替你在狄王府的差事,你這幾日就著手準備吧。”
“是。”
步惜歡了眼窗外的天,轉走了過來,書房的門吱呀一響,他停住腳步,“此去南圖,朕把的安危給神甲軍,給你了。記住,如遇大險,不惜一切代價,帶回來。”
步惜歡出府時,暮青和呼延查烈正在馬車裡說著話,簾子一挑,話音頓住,隻見車昏昏不辨人,子與稚子相伴而坐,彷彿歲月畫來,人不由有些失神。
暮青沒問步惜歡為何來遲,隻與呼延查烈讓了讓,他上了馬車。
江上封著,畫舫靠在岸邊,江上燈影隨波,街上火樹燭龍,人間熱鬧迷人眼。
孩子們圍著糖人嬉鬧,暮青買了隻糖人塞給呼延查烈,隨即牽著他的手往旁邊的攤子前一站,在琳瑯滿目的麵裡挑了挑,說道:“勞煩老伯取這三隻。”
“哎!姑娘稍候!”老漢笑瞇瞇地取了麵,遞來時不由一怔。
隻見一對璧人立在攤子前,好似神仙眷。
步惜歡見老漢失神,不由笑著放了錠銀子下來。
老漢連忙擺手,“這位公子,三十文就夠了,您這錠銀子……小的可找不出那麼多。”
這錠銀子都夠買下他十個攤子了!
步惜歡負手笑道:“無需找了。”
老漢大喜,心知眼前之人非富即貴,見暮青雖然牽著個孩子,卻還梳著姑孃的發式,便以為二人尚未親,於是接了銀子笑道:“多謝公子!公子與姑娘定能喜結連理早生貴子!”
步惜歡垂眸一笑——嗯,一錠銀子換一句早生貴子,倒是值。
暮青卻看了老漢一眼,糾正道:“我不是姑娘,我和這位公子已經親了。”
“啊?”老漢一時沒反應過來。
“他是我的夫君。”暮青掃了眼後不知何時聚集起來的人群,在或驚艷、或癡迷的目裡宣示主權。
步惜歡沉醉在那句夫君裡,滿腹腸皆作春意,眸波醉人。
老漢忙打了自己一,賠笑道:“瞧小的這眼神!公子和夫人真是神仙眷,小公子真是可伶俐!”
呼延查烈一中原人的打扮,夜裡燈火雖盛,他低著頭,不大容易被人看出異族之貌來。
暮青沒再糾正,淺笑著蹲下來,見呼延查烈滿糖,便拿出帕子為他了,而後為他戴上了麵。那麵是隻大花老虎,圓胖可,呼延查烈一戴上,頓時如街市上追鬧玩耍的孩一般,添了幾分稚氣。
暮青給自己挑了個判麵,隨即牽著呼延查烈的手走了人群裡。
步惜歡端量著剩下的那隻兔子麵,神有些古怪,一抬眼,暮青已在燈火斑斕之,手中牽著個,那手裡拿著個糖人,小步子邁得有些別扭,耳微微地泛著紅。
他忽然便不想放走了,想把好好地留在邊,月月年年,與看這人間熱鬧繁華,而不是把送險境裡,一旦離去,禍福難料。
但他們為帝後,可以在家事上任,卻不可不理國事,更何況止戰不僅僅是為了百姓,也是為了他們自己。既是為了自己,自要自己爭取。
分離的那一日,步惜歡希來得慢一些,再慢一些,但終究還是來了。
十一月初十,巫瑾趕回汴都城,與南圖使臣相見。
十一月十一早朝,巫瑾稟奏賑災之,步惜歡宣佈由神甲軍護送巫瑾及南圖使臣回國,視察災及吏治之事將由皇後,駕將擇日啟程南下。
百聞旨嘩然,皇後乾政之議復來,卻因刑曹尚書傅民生、兵曹尚書韓其初的支援,殿閣大學士秋儒茂、工曹尚書黃淵、督察院左督史王瑞的幫腔,以及襄國公何善其的沉默,而沒能掀起多大浪花來。
南圖國君病重,巫瑾不敢耽擱,定於十二日一早啟程,而駕南下視察吏治則倉促不得,林軍、儀仗隊、隨行的吏、宮人等等,準備尚需時日。
然而,舉朝上下,隻有數帝後的親信知道,駕南巡隻是個幌子,皇後將前往南圖。
是夜。
承乾殿,宮帳千重,**正濃。
秋風了窗來,燭影也搖,人影也搖,龍床上斷斷續續地傳出低啞的話音。
“青青。”
“嗯?”
“不走了,可好?”
帳中無答音,許久後,暮青道:“我要在上麵。”
香風撲出,春溜出暖帳,但聽步惜歡笑了一聲,“娘子如此賣力,為夫更捨不得了。”
暮青不吭聲,隻顧施雲布雨。
步惜歡的手垂在榻旁,到濃時不覺扯著春帳,細汗了手腕,“你這是……要走了,還得折磨為夫一回?”
“嗯。”暮青竟應了聲,“你最好被折磨得明日起不得。”
步惜歡睜了睜眼,深沖破迷離的**,剎那間明滅。想悄悄地走,不想讓他送,怕他別時傷懷吧?
步惜歡闔眸一笑,深埋起苦與不捨,睜開眼時打趣道:“娘子若如此打算,此事還得為夫出力,不然明日起不得的隻怕會是娘子。”
暮青想了想,似乎真是如此。
而就在稍停之際,香風再度撲開暖帳,春溜出,行雨之人已改。
長夜漫漫,風馳雨驟總有歇時,心緒多愁,臨別難舍卻在濃。
紅燭過半,帳中靜了下來,夫妻相擁,誰也不說話。
許久後,暮青先開了口,“阿歡。”
“嗯?”
“等我回來,我們生個孩兒吧。”
“好。”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請勿轉載!
一品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