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子春譏嘲地道:“殿下說的是,這木兆吉一旦進天選,隻有死路一條。他一死,不但空出個大安縣祭的位子,還除了個惹事的禍,木家總歸是不虧。”
巫瑾淡淡地笑了笑,沒接話。
暮青接著問道:“那神殿的接引使呢?可識得聖之貌?”
景子春道:“接引使和鬼軍常在神殿行走,理應識得聖之貌。”
暮青點了點頭,諸事皆心中有數之後便看向那假扮保正的侍衛,對景子春道:“你路上跟他講講縣廟裡各級員的服製以及神廟的規矩,也跟本宮說說廟齋戒的規矩,免得出錯,惹人疑竇。”
“……是,臣下領旨。”景子春朝暮青一禮,姿態恭敬,心中卻不免起了驚意。
且不說英睿皇後遠涉敵國,一進敵國邊境就想取一縣衙的想法有多膽大,隻說此計,神殿來使在即,大安縣必定戒嚴,若不想驚縣廟,至多能接應百人進城,而今夜下山前點了百人,人數剛剛好,且都各有用,即是說,在下山之前就已有決策了,隻是不說罷了。
為何不說,景子春大抵能猜度一二,許是此計奇險,英睿皇後料到反對之人必定不,以的子,除了三殿下,怕是懶得跟別人多費口舌。
“事不宜遲,吧!”暮青一聲令下,一名侍衛便掀開轎簾兒,把那待嫁的給抱了出來。上蓋著大氅,暮青掃了眼地上被打暈的村民,對侍衛們道,“安置好這些人,清掃好現場。”
“是!”侍衛領了旨意,暮青便上了轎子。
月殺點了幾個擅於喬裝的侍衛,幾人換上了小柳村村民的裳,揣上份文牒,便舉起火把抬起了轎子。
月殺留下一隊侍衛善後,餘下的人都跟在轎後一同趕往大安縣。
景子春回頭了神脈山一眼,不由苦笑,希恩師等人在山上苦等他們不回,後知後覺猜出英睿皇後之計時,莫要犯了心疾纔好。
慶州大安縣。
煙雨綿綿,曲道空濛,城門口天不亮就排起了長隊,打眼一瞧,都是各村送待嫁齋戒的轎子。燒盡的火把在轎旁冒著黑煙,活似誰家墳頭兒上著的青香。
城門守尉早已識得各村的保正,今早卻查得頗嚴,查到小柳村的轎子時,守尉點了下人數,問道:“怎麼這麼多人?”
保正堆笑著道:“小的村兒離得遠,聽說接引使大人今日駕臨神廟,多喊幾人流抬轎才能來得快些不是?”
守尉一聽,頓時瞭然,開轎簾兒往裡一瞅,見轎中垂首端坐著,白紗笠遮了容,雲袖外微的指尖兒卻懾人心神。南國素來無嚴冬,這手卻人見之思春冰,雖寒也俏。
隻是一截指尖兒罷了,竟有這般好……
守尉不由生了輕蔑之,放下簾子之後隨意翻檢了幾張份文牒就放了人。
此等妖,還是速速讓神廟收了的好。
……
春三月,南國已是姹紫嫣紅。
不同於大興國東貴西賤南富北貧的街市格局,鄂族以中為貴,神廟屹立於城央之巔,由箭樓圍墻拱衛,下建邸,層級相遞,從城門去,彷彿煙火繚繞的市井之中坐落著一座高城,青石古道,錦樹繁花,煙雨一攏,就將那高城攏在了輕雲淡霧裡,明明是人間邸,卻幻如雲闕仙府。
天青古道,春雨如,十幾頂小轎沿路上行,默如朝聖。
百鳥啼林,花開海,一頂頂轎子停在箭樓下時,抬轎的漢子們無不氣籲籲,可誰也不敢扇風抹汗,四張。
箭樓上沒人出聲喝問,也無人出來盤查,頃之後,神道之門就開了。
門一開,花海石梯得眼簾,一人行來,雪袍廣袖,袂袖口皆繡有咒文,後跟著兩個年門子。
“叩見廟祝大人!”各村保正見了來人,紛紛領著村人伏跪叩首。
廟祝立在神道門,並未行出,隻是攏著袖說道:“今日神殿來使,縣祭大人要清修,爾等不得叨擾,齋戒之廟,送行者返回靜待。”
“謹遵廟祝大人法旨。”今日連保正都不得,眾人卻齊聲宣喝,無敢不從。
領命之後,眾人皆未起,依舊伏跪在地。
隻聽門子宣道:“齋戒之神道門——”
年嗓音清亮,話音落下,簾風拂起,十幾名待嫁下了轎子,規規矩矩地立在神道門前,直到廟祝帶著門子拾階而上,們才排著長隊進了神道門。
暮青走在隊伍後頭,一直沒有回頭,隻聽見厚重的門聲在後拖起了長調兒,而後轟然而閉。
各村的人這才起,抬起轎子,默然而歸。
人群裡,小柳村的隊伍看起來甚是平常,進市井之後,一行人跟隨其他村的空轎一同到了驛館。
小柳村的人多,九個人分住在一間通鋪陋舍裡,房門一關,月殺便臉一寒,給其餘侍衛使了個眼,命眾人且先待命,自己開啟後窗翻了出去。
神道門。
暮青隔著麵紗不著痕跡地打量著沿途的佈局,隻見繁花擁著神道,煙雨流霧遮著人眼,神廟如在奇門幻陣之中,難窺佈局全貌,就隻見花零落在青石梯上,們同著雪羅拾階而上,風拂來,麵紗飄搖花也飄搖,不知的,還以為是一群仙子初登瑤臺。
石梯有一百零八級,見神廟前門時,們周圍已是雨霧繚繞,回頭俯瞰,已然隻見重重花海,不見凡塵街市了。
暮青忽然想起巫瑾那句錢糧供奉流神殿之言,料想此言應當不虛。平地築高廟,耗費之大可謂勞民傷財,如非百姓信奉神權,而神殿神廟又供奉萬足,怎能築得起這人間仙境般的高城?
這隻是區區縣廟,若往中州去,還不知會是何等的富麗景象。
“齋戒之神廟——”這時,年門子清亮的嗓音將暮青的思緒扯了回來,們紛紛回頭站好,跟隨廟祝和門子進了神廟。
一神廟,視野立刻開闊了起來,石道抱廊,秀殿雁塔,翹脊飛簷,南國清雅秀逸之風撲麵而來,鄂族自治兩百餘年,神廟已然為府,看起來卻仍是廟宇的風貌佈局。
前廟名曰神見,殿正壁塑有祖神金寶像,四壁設有壁窟,供放著鄂族歷代神牌位,祖神像左側立有神碑,與祖神及歷代神同香火供奉。
大殿中央擺著織錦團,暮青在後方左側跪了下來,麵朝神碑,回憶著景子春路上口頭教授的規矩,學著旁們的舉止頂禮而拜。
禮畢,們頂禮不起,聽廟祝訓示。
“《祭書》曰:‘子愚,人墮落乃其天,明君背離仁道,賢士背離正道,無不為子之禍。唯行凈法,可除汙濁’……”
暮青聽著,左耳進,右耳出,餘一直落在神碑上。可惜不能抬頭,看不見碑文,隻得耐著子等。
可廟祝絮絮叨叨沒完沒了,正當暮青懷疑他要把《祭書》裡的糟粕之言都背完時,們紛紛直起腰,雙手疊,垂首聽頌。
暮青有樣學樣,聽廟祝又誦起了咒文,便隔著麵紗瞥起了碑文。
隻見神碑高約七尺,飛頭,盤雲座,上刻金文:“永盛初年,兵爭再起,慶州生靈塗炭。聖親臨慶州為民祈福,時逢南圖新君即位,駕親征,兵鋒所向披靡,慶州遍地伏。聖素赤足,孤敵營,自請為質,以止戰。南圖帝囚聖於都神殿,聖在敵國心在神都,因察知南圖伐我之心不死,不得已計懷聖胎。永盛三年春,聖誕下一子,以皇嗣為質,南圖議和。永盛五年春,兩國議和,聖歸國,攜子為質,居於神殿。聖民,寧毀聖潔之,不棄護佑萬民之責,實為功德無量。稚子無辜,半為神族,半為皇族,生而為人,唯為止戰,百姓安樂,無此子之功乎?止戰之功,恩被萬民,立此神碑,佈告世人,此後萬世,永香火。”
碑文不長,所記之事卻比步惜歡言道的詳細許多,但也不是那麼記之甚詳。
暮青閱罷之後,隻覺得仍有疑點。
比如,當年南圖新君駕親征,既然兵鋒所向披靡,慶州遍地伏,說明南圖勝算頗大,至有可能奪取慶州,那麼南圖皇帝為何要在自己有勝算的時候答應聖的求和之請呢?
又比如,碑文上說,聖生子是為了以子為質,南圖議和。可巫瑾在南圖諸皇子中排行老三,即是說,南圖皇帝當時並不是苦無皇嗣,那為何會因一個鄂族聖所出的孩子束手就範,答應議和呢?
這些在碑文中被含糊過去的事,興許纔是當年的真相。
暮青思量著碑文的事,不知不覺間走了神,也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殿中一片死寂,四周目如針。
暮青將目從神碑上收了回來,隻見廟祝目威嚴,前頭旁跪著的們也都在看著,們的麵紗已然開,都已出了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