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政治不興趣,我隻在意司法公正,自便立誌要為法醫。”暮青道。
“為何有此誌向?”步惜歡問。從前,他以為自跟隨爹爹出義莊,見慣了冤案,故有天下無冤之誌,如今看來,怕是另有緣由。
“我六歲那年夏天,家中失火,爸媽雙雙故。警方勘察現場,發現有被盜痕跡,懷疑是一宗因室盜竊而引發的殺人縱火案。檢稱,我爸的死因是銳傷造的大出,而我媽……腹部有刺創三,致命傷在頸部。廚房了一把菜刀,但我爸媽上未見砍創,警方懷疑菜刀被兇手帶走了,原因可能是我爸發現有人室行竊後奔到廚房拿刀自衛,與兇手發生過搏鬥,兇手了傷,才帶走了那把刀。但現場被大火毀壞得十分嚴重,當年的檢驗技不夠,現場本提取不到有價值的證,有限的幾類證因為技水平的限製、送檢材料的差異,導致結果偏差極大。當時,天網監控係統尚未建立,警方派出警犬查遍了周遭,卻沒能到那把菜刀。警方推測兇手有前科,反偵察意識很強,他們查遍了當地犯有盜搶前科的人員,沒能在其中找到傷的人,案子就一直沒能破獲。”
“案發時我在外婆家,僥幸躲過一劫,外婆傷心過度,半年後就離世了。姨媽和舅舅爭家產時,我在外婆的一堆舊中發現了一張被火燒過的照片,猜測是去打掃房屋時發現的,照片很臟,雖然爸媽的模樣已經模糊泛黃,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母的。從那以後,我就把這張照片帶在了上,發誓要為法醫,親手檢測封存的證,破獲此案,告父母的在天之靈。”
“我當時還小,本不知道避嫌原則,隻是以此鞭策自己。初等教育九年,中等教育三年,我越級三次,十五歲就上了大學。法醫本科學製五年,最後一年時,學校立了一個流專案,我取得了唯一的保送資格,獲得了去國外名校流深造的機會,也就是在那裡,我遇到了恩師威廉教授。流期滿後,我在教授的推薦下申請留學,兩年半修完了四年的課程,獲得了犯罪現場調查碩士學位後,一邊跟隨教授在他的私人法醫實驗室實習,一邊參與法醫病理學和犯罪心理學的研究專案,完了博士學業,那年,我二十五歲。我拒絕了教授的邀請,決定回國。”
“我一回國就參加了國考,而後到了好友的邀請,協助他們審訊了幾個危害國家安全的重要嫌犯,之後就作為犯罪心理學專家調了一局,負責審訊和審核人員。一局又名機要局,隸屬管理,因工作質特殊,涉及國家機要,故而工作人員的份多不對外公開。我對外的份是檢察院的法醫,負責檢和重大傷亡案件的現場調查,審查法醫鑒定書,必要時進行復檢,出復檢鑒定書。”
“我工作期間,為父母的案子申請了重檢程式,時隔二十年,鑒定材早已更新數代,檢驗技也了很多,但由於管理疏,當年的證儲存失當,開櫃時發現有些損壞,給重檢造了不小的難度。同行用了多種技手段修復檢驗,耗時半年,終於在一小塊殘片上檢測出了兩種dna。經過大量比對,發現與一個在押服刑的犯人一致,這人被控多起搶劫罪,已獄十幾年,因服刑期間表現良好,獲得過一次減刑,當時就快刑滿釋放了。他不肯承認殺人罪行,警方隻好從他當年的居住地、工作單位和親朋好友手,查出當年案發前,他因竊財被單位開除了,一個親戚曾好心為他介紹工作,而這親戚剛好家住案發地。據親戚回憶,原本說好了那天要帶他去介紹人,可一大早的,竟發現他穿了件長袖襯衫,當時是夏天,親戚覺得奇怪,他稱自己冒了,卻不肯去衛生所,後又嫌在外地吃住不慣,推了工作,當天就回家了。警方以此推斷,他的手臂了傷,於是找到他的妻子求證,證實了他的左手臂有道刀疤,他稱是自己在飯館喝酒時被當地的子給砍的,為了哄當時還是友的妻子開心,還說給從外地買了條項鏈。幸運的是,還儲存著那條項鏈,而那項鏈正是我媽的,我一直儲存著的那張照片,雖然父母的模樣已在大火中模糊泛黃,但我媽脖子上正巧戴著那條項鏈。”
“天網恢恢,真相大白,那人被判了死刑。從我申請重檢,到程式啟、檢驗比對、審訊排查,到公訴審理、量罪判決,再執行死刑,歷時三年有餘,而這條申請重檢的路,我整整走了二十三年。”
“罪犯被執行死刑那天,我驅車趕往墓地,回來的路上出了車禍。”
“那場車禍……我懷疑未必是意外。車禍大約半年前,霓裳曾對我說,他們行懷疑我們部門藏有,名單遭到了泄,而當時我剛巧以罪案專家的份配合國際刑警端掉了一個國犯罪組織,這個組織據說是某國在某地區的暗中合作夥伴,霓裳擔心我有危險,那段時間,一直跟我待在一起,形影不離地保護我,可就在我出事前一天,突然接到命令,要去國外執行任務,臨走前,將我托付給了行的兩個同事。”
“那天下著雨,我們在盤山公路上行駛,正下坡,旁邊有輛蒙著雨布的運輸車肩而過,沒多久,開車的同事忽然急打方向,我約從後視鏡上看見那輛運輸車上的貨滾落了下來,像是一捆捆圓木樁子。那條路往上走是公墓,而後有座林場,路上有運輸車本不稀奇,但運輸車載著木頭去林場就有古怪了。我當時心知不對,可事故發生得太快,車子翻了,然後我就失去了意識。”
這些都已是前世往事了,暮青不知那兩位同事是生是死,也沒有對步惜歡講述寄人籬下求學時期的艱難,這些往事足夠他消化許久了,說多了也是徒添心疼罷了。
步惜歡怔著,縱然早有猜測,但這故事還是驚著他了。可即便出著神,他依舊將暮青擁得很,有些事,不說,他也想得到。
“阿歡,就算遠洋船能將我送至大洋彼岸,那裡也不是我曾經到過的西洋,這世上沒有任何一艘船隻的航線是千年的時,所以我回不去。即便我能,我也不會走。”暮青再次坐了起來,認真地道,“我曾經以為我此生會與罪案為伴,不論在何,不論前世今生,姻緣從未讓我期盼過,也不在我的人生規劃中。我不知道我為何會來到這兒,也沒在乎過,但現在我明白了,上蒼讓我穿越千年的時是為了尋一個人,一個浩瀚時空中唯一與我契合的靈魂。”
這是暮青此生說過的最人的話,步惜歡著,眸波也似星辰也似海,波將要湧出之際,他將攬了回來,問:“我們相遇已是千古幸事,故而上蒼不肯許我們執手白頭嗎?”
“或許吧。”暮青含淚笑答,“我已知足,你呢?”
步惜歡道:“我曾說過,遇見你,是上蒼待我不薄。可上蒼許給你我的日子太過短暫,我會擔心你和孩兒……”
“那你不擔心天下黎民嗎?我若出使西洋,一去不回,你隻能立瑞王為儲君。瑞王像他父親,孝義勇武,你在信中曾說他正直有餘,可在政事上的資質稍顯平庸,那麼……北燕虎視,大圖爭,天下正逢世,他能坐得穩江山嗎?會是北燕的對手嗎?況且,我若遠渡重洋,元修必將因為我的失蹤而遷怒南興,到時生靈塗炭,你忍心嗎?”
知道,他不可能想不到那時的局勢,但他今夜還是放走了元修,為了不讓承摯友死於麵前的痛苦。他勸遠走西洋,若答應了,可想而知他回到汴都後會如何行事——他會命監察院刺殺元修,策大圖,並將瑞王召宮中教導政事,盡力令北燕和大圖陷爭,絕除戰事之患,而後遴選輔政班子,為南興國祚的存續耗盡他最後的時日。
他勸遠渡西洋,走後,夫妻之,君民之義,他都想獨自扛著。這人用之深沉,為君之恩義,是平生僅見,其實最想問的是上天,捉弄這樣的人,於心何忍?對這世道又有何好?
“阿歡,你做得夠多夠好了,日後換我為你,可好?你的責任,由我來守。”暮青道。
“我不忍心。”步惜歡閉上眼,也不知答的是此問,還是前一問。
“但我願意,你一向尊重我的選擇,不是嗎?”暮青問,盡管不想在此時氣人,但還是把他氣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