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啟航後全速航行,遇風靠島,逢港補給,終於在十二月底駛瓊海,見了星羅。
星羅一州十八島,因地大興最南端,氣候熱,夏長冬短,海上終年通航,無颶風大浪不休市貿。
艦隊駛星羅港口這日是十二月二十二,灶王節將至,海上船舶相接,貨浩瀚,往來接,絡繹不絕。
巳時一至,海上響起一串號角聲,號聲高嘹亮,乃銅角獨有之音。銅角是號,民船用,一聞號聲,海市上便知有令到了。
府昨日在港口出了告示,今日帝後大駕乘寶船港,巳時至午時,海上休市。
此事早已有跡可循。
三日前,龍武衛、左右驍衛、勛衛、武衛、威衛、虎賁等兵仗羽衛、宮侍從浩浩地抵達星羅,駐於廣林苑。廣林苑乃宣宗時期所建,規製雖略低於行宮,但苑也是宮室臺榭極多,玉闌寶柱、柳鎖飛橋,錦石纏道,林壑茂,宣宗皇帝南巡後,此苑便設作家園林,民不可。皇家儀仗駐廣林苑隻有一個可能,那便是帝後大駕將至。
三月的時候,魏大帥奉旨率艦隊出海演武,朝廷與大圖正在商議的貿易航路因此暫時行,這一就了大半年,前陣子從嶺南來的商隊稱都宮中失火,天子駕崩,叛軍生事,連通雲州鎮縣、鄂族慶州及嶺南大邊縣的貿易市鎮已空,年底這批貨怕是最後一批了。又說因大圖,駕有險,聖上駕親征大圖,前線至今未聞捷報。
常言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親征百日有餘,一去杳無音信,民間豈能不慌?加之海師演武大半年了不見歸期,年關將至,坊間難免有些流言蜚語,鬧得人心惶惶。
就在這關頭,兵仗羽衛忽於三日前抵達星羅,府出告示,證實帝後大駕今日將乘海師寶船從海路歸來!
前線大捷,帝後歸來!一時間,流言散盡,星羅百姓奔走相告!
自宣宗後,星羅已有三百餘年未接駕過了,海港至廣林苑路上的客棧食肆、茶樓香鋪、戲院歌樓一日之間被搶佔一空,今日天剛破曉,海港附近的長街上就滿了百姓。
當今聖上年登基,權相攝政,外戚專權,忍辱籌謀二十餘年,一朝親政,先治軍權,後革士風,廣開言路,勵圖治!短短數年,士門臣服,學子擁護,賢者稱道,百姓安居。當年,誰也沒想到,昏君竟是明君,大興國祚六百餘年,江山一分為二之後,還能迎來一位興國明主。
當今皇後更是位奇子,從仵作之到一國之後,當世人皆嘆已立於榮華之癲時,竟再征屬國,復國執政,以子之主神殿,任一國神,掌半國之政,可謂千古第一人!
帝後分離長達五年之久,而今夫妻重聚,攜手歸來,誰人不想一睹風采?
銅號聲一鳴,兵仗清道,馬踏長街,星羅騎軍策馬而來,戰馬披甲護額高駿威凜,兵麵容冷肅甲冑森寒,馳騁之勢如龍港,所到之喧聲消寂。儀仗隨兵仗之後,由星羅刺史、總兵為引,大纛華車導駕,星羅文武盡列其中,旗陣中穿著披重甲兵角士,帝後乘坐的玉輅由出使大圖迎接駕的使節團駕引,駕士簇擁,宮人相隨,林十六衛護駕,陣勢浩大如海。
儀仗行港口的同時,海上鼓號聲起,八十一艘戰艦揚帆出海,艦船高如城牆,白帆相接,海上頓時辟出一條帆路來,一眼去,蔚為壯觀。
半個時辰後,海麵上有艦隊現出,初如鳥群聚於蒼穹,再似島嶼坐落一方,當艦隊如崇峰高樓般駛眼簾時,海上號角齊奏,戰鼓雷,萬千將士呼聲震天,「恭迎陛下,吾皇萬歲!恭迎皇後,娘娘千歲!」
寶船上以號聲為應,海港上,百宮侍、兵仗羽衛聞聲而跪,叩首山呼。
海市船上憑欄眺的商賈船手、挑夫背夫,岸上翹首張的星羅百姓,聞此聲勢亦紛紛叩首。
這一跪,誰也瞅不見帝後大駕了,隻是有好事者瞄著駛過的艦隊帆旗,當初魏大帥出海時,點的是遠洋寶艦三十八艘、護洋艦六十八艘、巡洋戰船百餘艘,而今歸來,似乎了一艘護洋艦……
誰也不知這是看花眼數岔了,還是出了何事,就隻見眾艦護著寶船自迎駕帆道上駛過,依次靠了岸。
船一靠岸,宮人們便引華毯而來,自玉輅前一路引至艞板、舷梯,而後跪於棧橋兩旁,高呼迎駕。
日高風清,帝後相攜而來,星羅刺史、總兵率一州文武跪候多時,隻見華毯之上山河錦繡,帝後自山河中來,袂如霞染盡萬裡河山,裾青青遠勝天高海闊。
一聲平,慵懶矜貴,星羅文武高呼謝恩,卻無人敢起——帝後未登玉輅,平不合禮製,且跪了個把時辰,已麻了,平隻怕會前失儀,但不平又有抗旨不尊之嫌,究竟是該起還是不該起?
正當星羅文武急出滿頭大汗時,忽聽皇後開了口。
「剛下船,又要乘車,能騎馬嗎?」皇後嗓音清冽,攜霜捎雪,侵人骨。
「年後回京路上再騎,可好?」帝音懶散,卻消了幾分矜貴,添了說不盡的意,和煦化寒,撓人心脾,「娘子昨夜勞,怕是騎不住馬,為夫以為,乘車好些。」
此話得低,偏偏風也低人也靜,得四方耳中,眾臣頓時子一綳。
氣氛沉寂了半晌,皇後冷哼一聲,惱道:「騎不住馬便騎不住,騎得住你就是!」
說罷,雲袖拂過,人徑自朝著玉輅去了。
刺史、總兵伏於駕前,子繃,大汗淋漓,閉著眼默唸——聽不見!聽不懂!
噗!
不知是誰不怕死,竟笑了聲,有耳尖的聽著像是魏大帥的聲音,不由驚出一冷汗。
聖上淡淡地瞥了眼魏大帥,似惱未惱,隨皇後而去的步伐甚急。
玉輅前,使節團眾臣高呼:「臣等叩見陛下!叩見皇後娘娘!」
駕啟程當天都宮中忽生變故,王瑞等人幾乎是被大圖龍武衛半遣半護著回國的,三個月來,聽說駕遭北燕帝所劫,聽說神甲軍不救駕反奔鄂族,聽說駕親征涉險,聽說帝後登船而返……由驚轉怒,由怒轉憂,由憂轉喜,其中心實難言說。一收到海上傳來的聖旨,眾臣就棄車騎馬,馬不停蹄,趕到星羅那天,馬跑死了幾批,騎馬的人都磨破了皮。
此番隨行的人中還有小安子和彩娥,二人見到帝後皆喜極而泣。
這一路太坎坷,暮青幾度以為回不來了,今日重逢,倍親切,不由目一暖,問道:「其他人可安好?」
小安子道:「回娘娘,崔老夫人前陣子病了一場,駕不得快馬,隻能乘車慢行,約莫要晚些日子纔到。」
暮青一聽楊氏病了,麵登時一沉,問道:「病了怎不養著?可好些了?」
彩娥答:「回娘娘,郎中說是憂思所致,一聽聞娘娘平安,老夫人就大好了。娘娘放心,車駕有駱小爺護衛,老夫人邊還有崔公子和香兒姑娘服侍,應無大礙。」
楊氏在盛京都督府時就服侍暮青的飲食起居,一路相伴,已有六七年了,不說親如母,也是親如家眷。楊氏的子,暮青是知道的,要來,哪是彩娥等人勸得住的?人沒事就好,這些人在神殿陪度過了三年寂寞的日子,今日雖未能齊聚,得知人都安好,便安心了。
隻除了……
暮青神一黯,那隻編著彩絡的髮辮一直在懷裡揣著,查烈離去已近三個月,也不知這孩子走到哪兒了,可還安好?年節將至,今年沒人為他添編髮,陪他打獵守歲了。
暮青沉浸在憂思裡,不知過了多久,忽覺掌心傳來暖意,一轉頭,便進了一雙含笑帶憂的眸裡。
步惜歡也不問暮青在憂思何事,隻是含笑相伴,將的手牽得。
所謂病去如,這兩個月在海上,他們朝夕相對,盡心為他調養子,他也想方設法地這段時日飽煎熬的心。他著實被那日那句「我走」驚著了,總怕擔著事不說,日日察著的神,生怕一轉,便會不見了似的。這段相互治癒的日子彷彿是上蒼給他們的補償,而今,他們的一喜一怒都牽著彼此,無需言語都能察知對方的心意。
暮青不希太多人知曉呼延查烈回大遼一事,以免訊息傳揚出去,路上節外生枝。將眼簾一垂,喜怒憂思誰也難測,步惜歡便懂了,說道:「岸上傳信比海上便捷,會有訊息的。」
是何訊息,誰的訊息,話裡隻字未提。
「嗯。」笑意重回暮青眼底,瞥了眼王瑞等人,瞅了步惜歡一眼——使節團眾臣見駕,他也不宣起,打算晾人多久?石子鎮一事,是大哥與的決議,不怪王瑞等人不勸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