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休言不知!”皇後一拍桌案,聲如春雷,“昨日清晨,陛下要包那雅間,你支吾遲疑,神慌張。本宮問你,人是死在樓梯下的,又沒死在那雅間裡,那屋子既非兇屋,你慌張作甚!此乃命案,知而不報,按律當杖刑徒役!你可想仔細了再答!”
掌櫃的委實沒料到皇後察事如此細微,一時抖若篩糠,卻仍遲疑不決。
這時,忽聞一道子的話音傳來,“啟稟娘娘,民知!”
掌櫃的一驚,暮青循聲去,見說話的正是那尋步惜歡搭訕的——掌櫃的兒。
已無早上的神采,怯生生地道“啟稟皇後孃娘,那日聽見房中聲響的是民,因怕惹上司,故而瞞未報……爹爹怕娘娘降罪民,這才鬥膽欺瞞,娘娘恕罪!”
暮青淡淡地道“那要看你所言是否詳實了。”
忙道“民一定知無不言!事是這樣的,那天……店小二不慎將湯水潑到了馮公子上,爹爹擔心小二再去端茶上菜會惹人不快,便遣民去送,民到了門外,聽見屋裡有爭吵聲,正想見識見識文人吵架的場麵,就聽見砰的一聲響!隨後……隨後,門就被撞開了,韋公子捂著頭從屋裡奔了出來!他急匆匆地要下樓,誰知不慎滾了下去,就……就死了……”
“哦?你見他捂著頭?”
“正是!”
暮青目寒銳,麵沉之。
這時,掌櫃的道“啟稟皇後孃娘,小尚未出閣,上不得公堂,是草民不讓多事的,您要治就治草民的罪吧!草民那天……那天知道地上灑了湯水,本該小二及時打掃,卻因大堂裡忙,就……就耽誤了那麼一會兒,誰知……誰知害了韋士子的命……此事罪在草民,著實與小無關,娘娘明察!”
“爹!”急了眼。
店外,知縣呂榮春也急了眼。
韋父向帝後,高呼道“求陛下、娘娘做主!”
步惜歡不置一言,隻是氣定神閑地看向暮青。
暮青沉默片刻,忽然起上樓,推開房門,進了雅間。來到窗邊,支起窗子,向了那迎風飄揚的酒旗,頃,說道“把旗子摘了!”
話音剛落,在門口充當了半天門神的月殺一躍而起,黑風似的躥至半空,與暮青隔著窗子打了個照麵兒的工夫,那酒旗已被他順桿兒擼下,而後穩穩當當地落回了原地。
暮青嘖了一聲,著窗臺就探頭斥道“胳膊好了?能耐了?”
這廝的胳膊被元修那一箭傷得厲害,事後驅馳勞頓,延誤了療傷治骨的時機,幸虧隨船的那些個江湖高人常年打打殺殺,各有各的療傷門道兒,在海上時,幾乎什麼法子都在月殺上試過了。這廝休養至今百日有餘,傷已無大礙,隻是傷筋骨實難痊癒如初。梅婆婆說,這條胳膊沒殘實屬萬幸,但想不落下病兒絕不可能,這一兩年需好生養護,日後寒時節方能遭些罪。
當時,回國心切,急於臨走之前助兄長清除患,故而一意涉險,使元修有機可乘,方致月殺此重傷。心中有愧,本想讓月殺勿理公務專心養傷,又擔心他因賦閑而疚,故而一踏上南興國土便準他帶傷辦差,隻是不準他輕易武。
但這人著實不聽勸,方纔在店裡就與李朝榮一起擊殺了惡吏,現又扯酒旗!
自打登船前那一番心之談後,月殺似乎回到了當年模樣,當年那個護從軍的親衛長,不拘尊卑,更像友人。
暮青雖然更喜歡如此相,也樂見月殺不再別別扭扭地稱為主子,但事總有兩麵,這種時候著實惱火。
月殺站在窗下,手臂上搭著酒旗,冷淡地道“回娘娘,筋骨需要活,方能康建。”
暮青聞言怒火大盛,一把抄起窗,那架勢像要抬手砸下去。卻沒砸下去,隻是咣當一聲關了窗子,拎著子出了屋,下了樓。
回到桌前坐下,暮青將子往桌上一放,說道“把酒旗給呂知縣瞧瞧。”
月殺聞令旗,似乎憂慮呂榮春看不見驗狀上的墨點子,也會看不見酒旗上的點子,他還特意指了指,“知縣大人看這兒。”
呂榮春見之大驚,吶吶地進大堂,“這、這是……”
暮青抄起窗就扔了出來,子剛巧砸在呂榮春麵前和月殺靴旁,“這是兇和證。”
月殺看了子一眼,麵無表地走開了。
呂榮春啊了一聲。
暮青道“仵作!你家知縣說人是摔下樓梯才死的,那便是失足跌死的,沒準你剃發細檢。而今你已驗過死者的顱骨,死因究竟為何,說給他聽!”
老仵作道聲遵旨,說道“稟知縣大人,死者的死因的確是摔亡,但其後顱生前曾遭重傷,檢可見骨裂。”
言外之意是,若韋子高生前頭顱未重傷,摔下樓梯未必會死。
呂榮春吸了口涼氣,趁伏低而拜掩了惶然之,說道“恕微臣愚鈍,死者摔亡時後顱已塌,骨裂……似乎不稀奇吧?這骨裂……難說是生前人擊打所致,還是摔的吧?”
暮青未作解釋,隻是瞥了眼桌上的顱骨。小安子意會,捧著顱骨就送到了門外,擱到了知縣呂榮春麵前。
老仵作道“稟大人,有異,其致傷形態亦有差異。這酒肆的樓梯是帶棱兒的,後顱骨的塌陷之態似舟,正如您眼前所見。而此塌陷兩旁,同時可見一道長形骨裂,此為長圓形擊打所致,例如竹木棒。據朝廷刊發的《無冤錄》中所記,此類兇一次打擊所造的線狀骨折較為單一,極形塌陷骨折,即便有,也是長形的,與此顱骨上所見的舟狀骨折絕然不同。故而,死者的後顱生前一定遭過擊打,且這條主骨折線一定與兇的長軸一致。”
呂榮春伏低未,雙目圓睜。
“量給他看!”暮青揚聲喝道。
“遵旨!”皂吏奉上驗箱,老仵作當眾開箱取尺,往知縣呂榮春麵前的那木上一量,高聲道,“經量,長七寸有七!”
呂榮春猛然盯住子,聽見大堂裡嗡的一聲,人言鼎沸!
食客們不顧帝後大駕在此,頭熱議,神震驚。
春闈士子韋子高竟是遭人謀害的!行兇者是誰似乎不難猜測,但府查案為何敷衍了事?這其中莫不是有何勾當?莫不是……與科考有關?
自朝廷頒布科考取士的國策以來,舉國興學,文風大盛,不論士庶,天下間不知多學子寒窗苦讀,盼憑科考走仕途,一展抱負。今年乃首屆春闈,天下矚目,誰能料到尚未開考,鎮縣便出了這等案子?此案若真與科舉有關,怕不是驚天醜聞?!
食客們瞄向帝後,見聖上聽著審,波瀾不興,喜怒難測。
暮青道“案發當日,韋子高在窗邊遇襲,兇正是窗。行兇者盛怒之下傷人,濺出窗子,留在了窗外的酒旗上。隨後,韋子高負傷奔逃,卻不料失足倒滾下樓梯,後顱再重傷,方致當場殞命。而今,骨、兇、驗狀、人證、證俱在,呂知縣可有話講?”
呂榮春戰戰兢兢地道“微臣疏忽,微臣有罪!”
暮青問“那馮文栩有重大嫌疑,此人現今何在?”
呂榮春支吾道“回皇後孃娘,進……進京趕考去了。”
暮青毫無意外之,隻是轉頭向了步惜歡。
步惜歡氣笑了,下旨道“即刻拘回!朕聽說今年鎮書院共有三名學子了春闈,那同馮文栩一同進京趕考的,……”
刺史李恒心裡咯噔一聲,鎮書院今年有幾名春闈學子,聖上竟然知道!他窺了眼龍,忽覺驚悸暈眩,冷汗直冒——帝後本該在大駕之中,卻忽然提前微服而至,且剛巧下榻在案發的酒樓中,還包了學子聚宴的那間雅間兒,這一切難道是巧合嗎?若是巧合,方纔帝後閱看案卷時可毫無驚訝之,難道是……
李恒正猜測著,暮青道“王進才。”
步惜歡道“一併拘回!那日同宴的書院學子還有哪些人?即刻傳來!”
這旨意沒說是下給誰的,李恒不敢再裝啞,戰戰兢兢地道“微臣領旨!”
“這差事讓馬常郡去辦吧,朕還有別的事兒問你。”步惜歡看了眼關州總兵馬常郡,待其領旨而去,才倦倦地問道,“鎮知縣說自個兒罪在疏忽,你呢?你可有何話對朕言講?”
李恒聞言惶恐至極,卻仍存僥幸之心,避重就輕地道“仵作復檢敷衍了事,乃微臣治下不嚴之過,微臣有罪!”
步惜歡嗬了一聲,對暮青道“你聽聽,一個治下不嚴,一個辦案疏忽,朝廷的俸祿養了一幫懶蠢吏,他們這哪是請罪,是在當著鎮百姓的麵兒罵為夫識人不清、朝廷用人不明啊。”
暮青哼道“他們可不蠢,罔顧人命,鉆營結黨,禍春闈,欺君罔上,這哪是蠢材能乾出來的事兒?你識人的眼好著呢!上至朝廷,下至地方,盡委任了些乾吏,是他們自個兒沒將一才學用在正途上,豈是你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