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想讓南興提出割讓城池,一保全自己的後世名聲,二探探南興的胃口。打個比方,假如大圖的底線是割讓三城,而南興胃口沒那麼大,隻開口要兩城呢?那豈不是賺了?所以,不論從哪方麵看,由南興開條件,都對大圖有利。
這都什麼時候了,都朝廷還算計這些!
“我看他們是不急!”暮青氣得將國書拍到桌上,灌了口冷茶,卻毫沒把心火下去。
步惜歡涼涼地睨了宮人一眼,宮人忙把茶盞撤了,提著心卻退而出,沏熱茶去了。
步惜歡這才挪來筆墨,一邊執筆濡墨,一邊說道:“他們想讓咱們開價兒,那就開吧!今夜就將旨傳往嶺南,就命烏雅阿吉跟他們談。他們不急,那就拖些日子,讓他們長一長記。”
暮青正惱著,目落到紙上,頓時一愣!
旨意上隻有一言:護送大圖太後與帝的靈柩來京。
暮青如鯁在,半晌說不出話來,直到見步惜歡擱了筆,要蓋印璽,才攔住問道:“你是不是早就有此打算?”
見步惜歡笑而不語,暮青將嶺南的軍報往他麵前一推,“烏雅在貿易市鎮上打著我的名號賑濟流民,大圖百姓皆‘遙叩汴都,謝鎮國郡主庇護之恩。’你命嶺南兵國境,為的不僅是助鄂族鎮守州關,更是為了替我謀大圖民心吧?”
步惜歡一笑,這才道:“大圖上下都靠不住,隻能為夫手。民心所向,謠言不,唯有大圖百姓信娘子,娘子方能不留冤屈於世。”
暮青默然以對,心頭滾燙。
所以,他一早就有替正名之策,那新帝將真相昭告天下,平反冤案,隻是為瞭解他自己心頭對大圖朝廷的怨氣嗎?
不,他明知新朝廷自保都難,本無力解決此事,所以,他等的就是這個局麵。
大哥遇刺的事是的心結,如今他生死謎,驗或許能有所獲。但若早提出此事,國喪已發,帝陵已封,開陵啟棺,翻檢帝,大圖是絕不可能答應的,將靈柩送來南興更是天方夜譚。所以,阿歡才大圖平反冤案,他等的就是都對此事無能為力,不能以此邀功請援,隻能以割讓城池為條件來求援的時機。
對大圖而言,割地之害不僅有辱國威,有損君臣名節,更貽害無窮。因為一旦要談割地,最現實的問題就是割哪兒的地。鄂族之權在手中,都朝廷能做主割讓的唯有與嶺南接壤的貿易市鎮和雲州地界。九州領土,皇權**之地隻有五州,再割讓幾座城池出去,還剩多大國土?大圖本就擔心南興會借神權柄之便竊奪鄂族,如再割讓城池,能不擔心此後國力衰弱,終有一日會被南興所亡嗎?
大圖君臣必是有此擔憂的,隻不過目前別無他法,隻能先解當下的困局,保住朝廷,再圖日後。
所以,當大圖君臣決定破釜沉舟求得茍延殘之時,南興卻不取城池,隻要靈柩,這對大圖而言無異於天降大喜,既能平息保全朝廷,又能保住君臣名節,更無亡國之憂,開帝陵與此相比自然就顯得無不足道了。
這纔是阿歡迫都朝廷的真正用意。
華殿燭暖,暮青坐在煌煌燭裡,那容的神勝過人間正月最璀璨的煙火。
“大哥的事……”暮青許久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一開口便聽見步惜歡長嘆了一聲。
“這事兒要是不查清楚,你我何日能親?”步惜歡幽幽地問,都回來小半年了,大婚之禮一直拖著,巫瑾的事要是不查清楚,何日能有心親?
正談著國事呢,忽然說到了親,暮青愣了一愣,隨即垂下眼簾,揚起了角。這人對親真是念念不忘,明明都過兩回親了……
笑了一會兒,暮青執起步惜歡擱下的筆,在旨上加了一句:軍械糧餉之耗由大圖兌付。
步惜歡托腮看著,懶懶地道:“讓的利越大,才越有可能事。”
“那就讓他們遲疑去,反正急的不是我們。”暮青毫無放棄問大圖要錢要糧的念頭,反而又在旨上加了一句:若無力付全,可分期兌付,期限利息由兩國談議定之。
步惜歡頓時失笑,火燒眉了,大圖哪有時間議這些?是吃定了都耗不起,威脅他們別打任何算計,否則兩國談議程式繁瑣,能把大圖拖亡國。
看樣子,是惱極了都朝廷……
步惜歡搖頭笑著,卻未阻攔,隻見暮青另鋪新紙,又給鄂族下了一道諭旨:命四州開倉放糧,賑濟流民,並施賑貸之策,準流民於神脈山腳下和貿易市鎮周圍墾荒耕種。
大圖之短時日平息不了,日後流民隻會越來越多,南興再有家底兒,也沒道理拿自家國庫的錢糧往大圖的窟窿裡填。那貿易市鎮周圍有沃野千頃,地勢平緩,實乃良田。隻因從前二族紛爭,才致土地荒廢,如今何不令流民墾荒耕種?那裡氣候熱,農耕可年收二三回,眼下正是好時節,不出半年就可自給,不足之時可先由鄂族四州開倉賑濟,此乃其一。
其二,姬瑤至今沒現,鄂族封關,進不去,黨羽也出不來。若命四州開倉放糧,自然要有人出州關,這對他們而言是個機會,也許能以此為餌引姬瑤現。
暮青取璽蓋印,步惜歡將月影喚出,將兩道旨連夜傳往嶺南和慶州。
月影離去後,暮青著月出神,阿歡與各行其事,皆在大圖有所部署,這天下局勢究竟會變何種模樣,且看吧!
五月底,旨傳嶺南,烏雅阿吉奉旨談判,一看大圖國書上的條件就樂了,頓時明白了旨之意,於是指著大圖使臣的鼻子把都朝廷罵了個狗淋頭,隨後便要把使節團攆出南興,等能商量出個像樣兒的籌碼後再談。
使節團哪敢就這麼回去復命?再說朝廷的籌碼也不是國書裡寫的那個,於是使臣們賠著笑臉,好言安,探問京中見到國書有何旨意,暗示有何條件盡管開,咱們好商量!
烏雅阿吉一聽,忽然就和善了,“好商量?行!容本想想,諸位且等。”
而後,他就忙公務去了。
使臣們等了一日,傍晚見烏雅阿吉回到邸,忙問他想好了沒,烏雅阿吉哎呀一聲,一拍腦門子,“抱歉抱歉,公務繁忙,忘了這茬兒,容本夜裡想想……”
使臣們熬了一夜,早晨見到烏雅阿吉,又問想好了沒,烏雅阿吉又哎呀一聲,“公務繁忙,著實睏乏,想著想著,不慎眠了。抱歉抱歉,本今日一定想……”
可今日又是公務繁忙,夜裡又不慎眠,如此耗了幾日,日子眼看著進了六月。
使節團終於坐不住了,這日一大早就將烏雅阿吉堵在了花廳裡,盤問他究竟何時能想好,不料前兩日還頗為和善的人忽然就然大怒!
烏雅阿吉拍案而起,一腳蹬在了凳上,兇神惡煞地道:“此乃署,不是菜市,本沒工夫跟人討價還價!本看起來很閑嗎?知不知道本領著助守鄂族的差事?看沒看見大圖的流民是嶺南的錢糧在養著?本管著軍中就夠忙的了,平白多了樁賑濟的差事,天天要批倉糧藥材,都快趕上日理萬機了!這還不算完,大圖遣使前來求援,條件還得本替你們想,要不要臉?!告訴你們,要麼開個像樣兒的價碼出來聽聽,要麼就滾回都問明白了再來談,別他孃的讓本想!再敢囉嗦一句,本今兒就把你們綁了,全都扔出國境!”
大圖使臣被罵得麵紅耳赤,無不震驚於南興地方大吏的土匪作風,唯有景子春聽出了烏雅阿吉的話中之意。
看樣子,朝中的算計還是沒逃過南興帝後的法眼啊……
臨行前他曾苦諫過,可眾意難違,陛下又剛登基,不住老臣,如今自食苦果,耽誤了這些日子,也不知國局勢如何了。
景子春憂急如焚,朝烏雅阿吉打了個深恭,請他到書房一敘。
烏雅阿吉依言而往,一進書房,景子春就將朝廷割讓城池之意和盤托出,並求來筆墨,在地圖上劃了一筆。
“此乃底線,與大人知曉,大人稟知陛下,吾皇亟盼大興聖意!”景子春說罷,再朝烏雅阿吉一拜。
什麼名節眾意,顧不得了,救國要!
烏雅阿吉默不作聲地把地圖收好,說道:“大圖朝中要都是景大人這樣的明白人就好了。”
說罷便從懷中取出旨遞了過去。
景子春見眼前遞來一張文書,急忙恭謹地接手中,開啟一看,頓時驚了一下!他從沒見過哪個臣子敢把宮中旨直接遞給外國使臣看的,也沒見過這麼“家常”的旨意,三言兩語,兩種字跡,就像夫妻閑談時,你填了一言,我加了一句,商議定了,也沒命臣子謄寫,就這麼蓋了皇帝印璽,發往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