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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仵作》 番外:朝朝暮暮

暮青在瑾王府外站了許久,盼詔書將喜訊佈告天下,盼江風將祈願送達四海,盼有朝一日——人海再會。

按汴州一帶的禮製風俗,親之前需擇吉日往家堂告祭祖宗,一為作別,二為求安。於是,六月二十二日,帝後大駕離開汴都,啟程前往古水縣。

此行本來隻需暮青獨往,但步惜歡執意同去告祭,禮在朝上直呼此舉有違祖製,步惜歡隻道:「朕乃開國之君,朕就是祖製。」

禮部吏登時噎住,因知當今帝王雖在國事上虛懷納諫,但家事一向不容群臣手,於是嘆了口氣,隻好由著皇帝了。

當天傍晚,帝後大駕抵達古水縣雲秋山,步惜歡陪同暮青在山上齋戒了三日。

二十六日一早,夫妻暫別,帝駕啟程回宮,駕則進了古水縣城,回到了城北後柴巷的家中。

暮青當年離家,正是六月時節,如今歸來仍是六月,老院子瓦青幽,竹叢筆直,院兒裡磚石中雜草未生,屋中一應擺設皆如舊時。

帝後大婚,最歡喜的莫過於古水縣百姓,駕回鄉這天,百姓雖未見到尊,後柴巷中亦被重兵把守著,但許多人在晌午時分見到巷尾那間院子裡升起了裊裊炊煙。

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吃著家中灶裡煮的米粥,暮青懨懨的胃口頓時開了許多,在家中歇了一日,次日一早,束髮戴巾,布喬裝,走出家門深巷,了熱鬧市井。混在人堆裡,到過兒時常去的鋪子,聽著百姓口中關於自己的故事,重走著家中到縣衙的路,最後去了趟古水縣義莊。

義莊裡的仵作早已換了人,聽見敲門聲,老仵作開門一瞧,頓時愣住。隻見門外站著個年輕人,及冠之年,相貌平平,卻有一說不出的清卓風姿,不似尋常後生。

老仵作問:「尊駕是?」

「倒無要事,隻是來看看。」年輕人朝老仵作作了個揖,隨即便進了義莊。

義莊裡一待檢也無,唯有幾副當年的人骨架子列在偏堂。這些年刑部嚴核積案弊案,古水縣乃都城轄下,命案之看驗審斷早已無從前那般輕忽罔顧的風氣,義莊無待檢之也在意料之中。

暮青在偏堂逗留了許久,著那幾副人骨架子失了神。

老仵作一臉詫異之,心道真是世道不一樣了,連義莊都有人當名勝之地遊覽來了。他見年輕人頗有氣度,卻是一介布,琢磨著莫不是今年縣考未中的學子,心灰意冷,想仵作行了?於是探問道:「這位後生莫不是想行?老朽正缺個徒兒,見你膽大,許是塊料,不妨個行?咱們仵作行如今可不在賤籍了,是正兒八經的籍,後世子孫想科考仕、從軍報國,可都使得哩!你要有本事,當仵作有朝一日也能是一方刑吏,不非得走那條恩科的路!你知道關州鎮縣的仵作嗎?調去刑部當差了!這在從前哪敢想啊?你生在好世道,切莫自棄啊!」

年輕人聞言,目從死人骨頭上轉到老仵作上時,眼中依稀有幾分笑意,清清淡淡,卻熠熠生輝。年輕人未道是否行,隻作揖而拜,淡然笑道:「多謝開解,您是位好師父,定不會缺徒兒的。」

說罷,暮青道聲打擾,便離去了。

六月二十八日,帝後大婚!

天剛四更,楊氏就領著宮中進了暮家小院兒,叩見尊,侍侍妝。

楊氏去年二月隨駕回京後,因伴駕有功,被特封為三品誥命。因古水縣是暮青的家鄉,崔遠又曾在古水縣任過知縣,步惜歡便下旨將當初沈府的宅子賜給了崔家,楊氏一家自此在古水縣安家落了戶。崔遠今年二月參加了縣試,中了頭名,如今正在家中苦讀,備考鄉試。

暮青已無孃家人,親近之人唯有楊氏和梅姑。梅姑孤僻古怪,跟著暮青回宮後,一直暗中護主,甚主人大婚,倒是跟來了,卻道自己是奴,不敢充當孃家人,於是便縱上房,專心一意地蹲在房頂上瞧熱鬧。

於是,扮家人送嫁的差事就落到了楊氏上。

天還黑著,暮家房簷下遍掛喜燈,大紅對燭將西廂照得通明如晝,彩娥領著宮們服侍尊更,暮青穿著坐到了銅鏡前。

宮鏡,宮香膏,煙黛檀脂,額黃花鈿鋪滿了妝臺,暮青著銅鏡中自己泛黃的眉眼,想起當年在家中時,爹用微薄的俸祿為攢了幾盒脂卻從未敷過。那時想著,若有一日,對鏡敷妝,怕不得是婚的時候了。

想料準了,隻是沒想到這樁婚事竟是大婚……

誥命行頭的楊氏陪在一旁,見為暮青敷著珠,眼中不由含了淚。崔家能有今日,皆是託了當年遇見皇後娘娘之福,伴駕多年,今見此景,竟有幾分嫁

門口,彩娥端著隻玉盤進來,盛著已摘好洗凈的仙花瓣,花瓣朱紅,珠潤如。一個宮跟隨其後,捧著玉臼小杵、明礬紅帕。

彩娥笑地奏請暮青將手擱到玉盤上,由宮們為塗染蔻丹,但暮青未準,理由是此花小毒。

一聽有毒,宮人們嚇了一跳,紛紛跪下請罪,儘管誰也不知,千層紅、仙花等皆是子常用之,怎會有毒?

楊氏也頗為詫異,記得從前有段時日子不適,郎中開的方子裡有味葯即是此花,有通經活之效,按說應不傷子纔是……

但誰也不敢忤逆意,彩娥立刻領著宮們將一應什都端了出去。

暮青又對道:「無需濃妝艷抹,略施脂即可。」

未言禮製宮規,隻福行禮,笑稱遵旨,一切都依暮青之意,薄施,淡敷妝,遠山眉,畫朱,點花鈿,墜東珠,細梳發,綰青

雲鬢綰就,淡妝暈,燭搖紅,鏡昏黃。小院寒舍裡,紅塵影網羅著一張清絕容,驚艷了夏夜星

彩娥領著宮們捧袍,大齊皇後冠集將作監和尚冠局之能工大匠的畢生造詣,冠上九龍九,「龍」謂之天子嫡妻、儲君嫡母,「」謂之凰來儀,達王道,九德。龍鏨金,嵌翠,龍口銜珠,下垂珠結,口含玉,點翠雲。雲中牡丹十二、金梧十二、寶葉十二、鈿花十二,步搖博鬢左右各六,亦十二數。冠上珍珠之數六千,皆乃東海貢,珠圓無暇,寶如鏡,更有金玉翡翠、紅藍寶珠、珊瑚玳瑁等宮藏奇珍,冠之冠絕古今,工藝之繁登峰造極。

袍亦集織造府綉孃的織裁綉技,雲錦霞披,廣袖金墜。裾三丈,金綉日月雲霞,凰於飛。廣袖如雲,織綉九天天闕,四海山河,綴以九彩霞披,佩寶墜,好一派天命玄、降而生瑞之相!

冠霞披穿戴於,暮青起之際,恰是破曉之時。金烏吐輝,濛濛晨灑在暮家小院兒的青瓦上,命婦宮侍們齊伏而呼:「叩見尊,賀尊大婚之禧!」

「吉時到——」這時,禮的唱喝聲在院中響起。

暮青走出閨房,迎著初的晨朝空的主屋一拜,朝雲秋山一拜,再朝鄂族中州方向外公與外祖母的冠塚一拜,而後纔在禮的唱報聲中出了暮家小院兒。

民間巷子窄,鑾車駕進不來,便在巷子口候著。巷子裡鋪上了紅錦,暮青踏著喜毯走出家門,回頭了眼自家的木門銅鎖、灰牆青瓦,而後仰著勁拔的竹梢和淺白的天空,許久後,再朝家門一拜。

今日出嫁,再回鄉時,恐不知何年何月了。

宮侍們列於街巷兩旁,目視著皇後鄭重地拜別家門,而後轉,踏著紅毯向鑾車駕行去。

車駕旁,月殺抬頭天。

暮青行至近前,揚眉問道:「越大將軍這般神,似乎有話要講?」

大喜之日,月殺依舊一臉漠然神,冷淡地道:「末將這般神是在說:蒼天有眼,您總算嫁出去了。」

這老父親般的口吻聽得楊氏和彩娥等人垂頭忍笑,越大將軍自皇後娘娘從軍時就在替陛下心這事兒,今日也算是如願了。

「的確。」暮青掃了眼從鄂族趕回的千名神甲軍將士,笑道,「蒼天有眼,爾等皆在。」

當年陪計殺嶺南王、勇闖天選陣、縣廟屠惡、義保鄂族的將士們,曾以為今日難全,但今日見之,全員皆在,縱有傷殘者,亦是上蒼眷顧,理當拜之!

暮青朝天地一拜,朝將士們一拜,禮畢之後,方纔踏著玉凳霞階,鑾車駕。

這一天,整個古水縣都醒得很早,城北到南門的長街上滿是送嫁的百姓。天剛明,吉時即到,駕大婚的儀仗伴著禮樂竹之聲,從城北後柴巷外浩浩地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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