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天裡，下著很大的風雪。不管殷臨穿多厚的裳，他都總是暖和不起來。

他唯一覺得溫暖的時候，便是那天晚上他爬到他孃的榻上，窩在孃的懷裡睡覺的時候。

隻不過他卻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溫暖裡，他想要永遠地留下這份溫暖，他不想看見娘這般憔悴虛弱下去，他更不想以後都做個沒孃的孩子。

半夜裡，他騙走了他爹，把唯一的解藥給娘吃下以後，總算才心安了下來。

他在他爹返回之前，讓院裡的嬤嬤送他回了他暫時休養的那個院子裡，還刻意讓他院子裡的嬤嬤知道他回來了。

這樣所有的人就都能放心了。

先前他被孟娬救回來以後，他擔心嬤嬤會發現什麼端倪，夜裡不讓嬤嬤給他守夜。而他又一向是乖順安靜的，一覺從晚上睡到天亮，從來不曾讓人心過。

故嬤嬤便在隔壁房間裡睡下。

殷臨蜷在榻上，痛得不行了，小小的子不控製地痙攣。他提起神，聽見隔壁嬤嬤回房關門的聲音，再等了一會兒，外麵除了風雪的聲音再沒有別的靜了以後，他便緩緩爬了起來。

鼻子有些，他手去抹了抹，滿袖都是跡。

他悄悄開啟門，鑽了出去。

殷臨專挑線昏暗的樹蔭底下走，終於走到了一院牆角下。

那裡有一個他曾和殷憐一起玩時發現的。當時殷憐歡欣鼓舞地想帶著他爬出去玩，被他給阻止了，他還當著殷憐的麵用磚塊把口堵起來。

眼下他蹲在牆角邊，又一塊一塊把磚塊從口取下。

他對外麵的世界並沒有殷憐那麼好奇，可他知道，他是時候離開了。

不然爹孃看見他這個樣子，一定會很難過的。

從他懂事以來，他便知道，他往後一定要好好保護娘。他不想讓娘眼睜睜看著他死去，他更不想以後娘想起他的時候會痛苦。

他走了，娘雖然找不到他，會著急一陣子，可至往後想起他的時候，回憶的也總是那些高興的事。

磚塊都開以後，那個口又重新了出來。

殷臨回頭，一雙漉漉的眼睛裡滿是對這個家的留，他再看了兩眼，然後便義無反顧地爬了出去。

他想他得快點走。趁他還有力氣，盡量走遠一點。

殷臨小子有些僵，風雪往他上一吹，直接冷到了骨子裡去。

他終於緩慢地爬出來了，慢慢站起來，往四下一看，這夜裡皆是暗淡一片，隻剩下的雪反照出的一白。

殷臨不識得路，隻能漫無目的地往前趔趞走著。

他後不知何時，悄然跟隨了一抹黑影。隻是他沒有發現。

還沒能走出這條巷子，殷臨就扛不住了，微微躬著板，往雪地裡吐了一大口汙。

就在他將要倒下之時，那道黑影冷不防快速移上去，及時蹲在他前，把他接住了去。

殷臨已經意識不清了，他毒發了，再耽擱片刻，恐怕就藥石罔效了。

他迷迷糊糊覺有人給他餵了什麼東西，涼的。他下意識想吐出來，可是那人掐著他的小臉，迫使他嚥了下去。

而後他便被人揹了起來，一步一步往雪中的夜深走去。

好冷啊。

殷臨是被凍醒的。他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仍還是活著的。

裡燒灼著痛，可好像已經沒有先前那麼痛得要命了。

而他仍還趴在一個人的後背上，這個人背著他仍還在雪中行走。

儘管看不見這人的臉，可殷臨還是從他的著和上的味道辨認了出來，幽弱地喚道：「崇禮。」

當初崇禮把他從皇宮裡擄出來的時候，亦是這般背著他。

崇禮沒回頭，聲音裡也沒有什麼溫度，語氣是慣有的斯文有禮，道：「世子心思縝，這一點倒與王爺一樣。可太過玲瓏細膩，卻不見得是件好事。」

殷臨問：「你要帶我去哪兒？」

崇禮道：「你不是想遠離那個家嗎，我幫你離得遠遠的。」

殷臨道：「你一直在監視我們。」

崇禮道：「比起你，我更希中毒無解的是王妃。」

他對孟娬並沒有什麼主僕義，可這個孩子，從他出生的那天起，他便是一天天看著他長大的。他看著他學說話，看著他學走路，好像他的長，讓崇禮覺得也有自己的一份責任和功勞，誰說心裡不欣呢。

所以崇禮一直沒有離開，他終究還是捨不得。

殷臨認真而固執道：「可我更希我娘好好的……」

他太虛弱了，好在崇禮的肩背能替他擋下大部分的風雪，他便拉下眼簾昏睡了過去。

後來他轉醒的時候，是因為崇禮把他放在了一偏僻的可以擋風的屋簷下靠坐著。

崇禮並不是要把他拋下，在離去之前叮囑他道：「你好好在這待著，等我回來。」

以殷臨現在的狀況，他一時也沒法跑。

崇禮作很快，殷臨迷茫地抬起頭，看著他回來的影。他回來時，手裡還拎著一個與他差不多大點的孩子。

崇禮像丟一個東西一樣把那孩子隨手丟在了殷臨旁，而後他蹲下來，把殷臨的裳下來，與那個孩子對換。

此時的殷臨就像個布娃娃，由著崇禮擺弄。

殷臨偏頭看了看旁邊毫無反應的小孩，問：「你把他怎麼了？」

崇禮沒說話。待殷臨和那孩子換好了服，崇禮把自己的外套下來裹在殷臨上，一手背著他，一手拎著那孩子。

殷臨忽然又道：「你殺死了他。」

崇禮終於回道：「我給他餵了劇毒，毒與你上的這種是差不多的。」

殷臨小手死死拽著崇禮的裳。他問：「你為什麼下得去手？」

崇禮道：「因為要救你，又不能讓你壞我大局，總得有犧牲。」

殷臨道：「他還隻和我一樣大。」

崇禮道：「那是自然，我便是比著你來尋找目標的。」他語氣平平，又道，「別人家的孩子總歸是別人家的，對我來說不過就是一條人命。等你長大了，你就會發現這其實沒有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