卅四得了莫邪石劍,興得像得了心玩的孩子,揣著一顆活蹦跳的赤子心,捧著劍翻來覆去地看個沒完,連路也不瞧了。
徐平生翻著白眼想,摔死了就老實了。
不出幾步,卅四果真一腳踏空,時時刻刻注意著他向的徐平生心頭陡然一,不及多想便出手攥住他的領,才避免他滾下崎嶇山道。
卅四往前跌去時,鼻尖恰好過劍側面,不意嗅到了滿滿的松針冷香。
他眼前一亮,甫一站穩,就急急問徐平生道:「平生,你慣常用什麼保養劍?這味道真好。」
徐平生:「……」
徐平生後悔救他了,不如他跌個狠的,省得他還有說話。
不過,若魔道都是卅四這樣無心作的人,那倒也不賴。
據徐平生所知,在魔道的新任尊主之爭中,接連在卅羅與廿載手下為徒的六雲鶴得了魔道尊主之位,然而,曠日持久的鬥已將他手中原有勢力削弱大半,那兩名公子被驅出魔道總壇,據說已擯棄前嫌、結聯盟,策劃反攻,惹得六雲鶴焦頭爛額。
因為行之的婚事,六雲鶴總算是尋到了與四門好的時機。他於半月前親自登門,贈了重禮,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只求四門不趁其式微,手剿魔。
清靜君親自將禮過目一遍,確認並無什麼異常之後,收庫中,並與其約定,四門與魔道的和平盟約將繼續維持下去,然而魔道若有不臣之心,四門隨時可將其剿除,勿謂言之不預。
六雲鶴汗出如漿,連連稱是,以卑躬屈膝為魔道求了一個短暫的太平,然而,虎視於他的兩位公子仍是他心腹大患。
在很長一段時間,他怕是無心干涉四門之事了。
在這由岳無塵一手鋪就的太平世間,徐行之的婚儀正式開始。
徐行之與孟重均是風陵山人,還早就居於一殿之中,若是就地接出,舉辦婚儀,未免太過草率。
經過商議,孟重答應提前住風陵山下小鎮,等婚儀那日再被接上山來,其份等同於新嫁娘。
若是尋常男子,被要求按照子應循之禮「嫁出」,心中難免會介懷,然而孟重自不會在意這等小事。
他要與其共度一生的是徐行之,只要師兄高興,旁人的議論都是穿耳而過的風,本不值當在他心上停留片刻。
六月初八,宜嫁娶。
自清晨起,充當儐相的周北南與曲馳便守在門口迎客接待,卅羅擔任禮,唱念四門贈來的賀禮名稱,並一一致謝。
禮單一樣樣送報過來,卅羅一張從白日至黃昏,就沒有停歇過片刻。
待滿堂賓客坐定,口乾舌燥的卅羅自一方玉匣中捧出清靜君的禮單,看到那悉的清秀字跡,躁鬱的心才稍稍平靜下來。
然而,當他將禮單自匣中完全抖出,眼前頓時一黑,頭皮都炸開了。
在座之人均發出了一聲驚呼。
——厚厚一本禮單,從高臺上垂下,直落地面,上面麻麻,俱是清靜君的字跡。
在眾家弟子嫉妒得發綠的目中,卅羅狠吞一口口水,自最頂端開始念起。
整整一本禮單,卅羅念足了半個時辰。
起初大家每聽一樣寶的名稱,都會驚詫到議論紛紛,聽到後來,一個個都出了麻木之,滿心只剩下一個念頭:
……清靜君是真心疼徐師兄啊。
禮單宣讀完畢,卅羅一把天生帶著矜貴華麗之的嗓子已啞了大半。他勉強清上一清,方才宣佈,典儀正式開始。
鐘鼓鳴起新樂,三套編鐘彼此應和,奏出韻意悠長的吉慶古音。徐行之與孟重二人均著正紅燙金的新郎服飾,自門外過火盆,相攜而。
兩人面上帶笑,一人俊無儔,一人貌若楚,一人瀟灑恣意,一人豔麗無雙。
見此狀,哪怕是對二人結合微詞頗多的溫雪塵,亦有些心翻湧,與眾人一樣,腦海中齊齊閃出四個字:天生一對。
自山門起,徐行之便覺腳下有些異樣,鼻翼間淺香悠然,他目一垂,大為驚駭。
——初始看去,二人腳下的不過是一片紅地毯,但細細一看,那遍灑的竟是厚厚一層藏紅花細蕊,以此天然寶覆地,價值起碼需得百萬兩之巨,做到了真正的寸步寸金。
二人走過的一路,安植在道路兩側、以靈力滋養的花苞叢叢綻開了來,步步生彩,繁花相送,得令人屏息,無數弟子單看著這一幕,就已是熱淚盈眶。
徐行之眼眶微熱,看向遠高臺上為其證婚的岳無塵。
岳無塵角輕揚,神態溫慈和得像是看見孩子婚的父親。
在岳無塵面前,二人執手站定。
徐行之低聲喚:「……師父。」
「好。」岳無塵的聲音抖,「很好。」
——這樣就很好。我的孩子,我的徒兒,我的行之,幸福安康,與天地同壽,與人執手,赤繩系定,白頭永偕。
「一拜天地,求琴瑟在,莫不靜好。」
「二拜君長,求木桃瓊瑤,永以為好。」
「佳兒相拜,求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聲聲祝詞,莫不真心。
徐行之一轉頭,他的朋友、親人均在旁目能所及之。徐平生、周北南、曲馳、周弦、陸九,所有人都在著他真心微笑,就連溫雪塵與九枝燈,萬年平直的角也都勾起了一線笑影。
徐行之右手用力,執了邊人的手掌,而孟重默不作聲地回應給他的,同樣是越握越的手掌。
男子婚,有些「早生貴子」的吉利話是不便說的,因而繁瑣禮儀也順之省下了不。
正禮既遂,眾人便開始了無節制地痛飲狂歡,待夜後,漫天煙花又將被夜淹沒的風陵變了一火樹銀花、燦金流的不夜天。
徐行之是海量之人,以周北南為首的人自是不會放過灌他的好時機,但都不至於讓他醉到不能行房。在把徐行之鬧到六七分醉時,一隊人簇擁著他回到已修飾一新的殿宇間,在院裡鬧了一陣,便各自散了去。
……畢竟大家沒鬧過男子與男子的新房,怕把握不好,賓主均會尷尬,索在曲馳和溫雪塵的帶領下,乖乖撤退。
酒力有些上湧,徐行之將領口扯開了些,推開門去,發現早已按新嫁娘禮節送回房中的孟重,竟已換了一裳。
孟重冠霞帔,朱盈口,朱描畫出不及一握的溫腰,雲墨也似的長髮散落於枕榻之間。
他趴伏在床上,極極輕地一笑:「我自己添置的。師兄可喜歡?」
徐行之間極重地響了一聲。
……重……
此人與他自小待在一,不知何時,他漸漸習慣了此人的存在,並被他一步步融生命,直至驚覺時,孟重已變為他不可缺的一部分。
無波無瀾,卻又順理章,不需什麼風波考驗,不需什麼生死與共,中意了,心了,發現離不開了,於是便在一起了。
他一生過的第一人,便是執手一生的人,何其好。
徐行之這類瀟灑行、無拘無束之人,有個統一的弱點,他們關蒼生,恤人,所以反倒不大能明白什麼是真正的喜歡。
然而他發現,自己看見這樣的孟重,心在跳,在燒,控制不住地想親一親,抱一抱。
這大概就算是真的喜歡了吧。
徐行之走到床前,將手指擱放到孟重的頸下,挑著最能讓他舒服的幾個點,緩緩起來。
果真,孟重小貓似的仰起脖子,把對普天下人來說最脆弱的地方毫無保留地袒給徐行之,任他拿。
徐行之朝那白皙上揚的脖頸親去,聲音抖著,竟是難得地張了:「……重,我會儘量輕一些,你別怕。」
孟重抬起手來,勾一勾徐行之的眼尾淚痣,言有所指地笑道:「……師兄,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未等徐行之想明白這話的關竅,孟重便猛然一牽他的帶,兩人滾吻在一,像兩團侵略之火,燃在了一。
然而,在一刻鐘後,一聲驚懼的喊聲自殿傳來:「……姓孟的!姓孟的……嗯——你要做什麼?!……我——」
接下來的話,被一道靈陣封在其,再難傳出。
是夜,岳無塵時隔十數年,第一次嘗到了酩酊大醉的滋味兒。
他喝得站立不穩,拉著扶搖君口口聲聲地喚「行之別走」,「師父錯了」,惹得扶搖君哭笑不得,半攬著他的腰,招呼一旁的卅羅道:「羅十三,快來照看照看你師父。」
卅羅自是求之不得,將虛著眼睛的岳無塵接懷裡,輕聲哄道:「師父,回青竹殿去。你醉了。」
岳無塵一雙下垂眼浮著一層惹人心憐的淺淚,小聲道:「我沒醉。我再也不喝醉了。」
卅羅心弦幾乎要被此人出一首小曲兒來,聲音愈發和:「好,師父沒醉。天已晚,徒兒送師父回去安置,可好?」
岳無塵乖乖地一點頭:「嗯。」隨即將頭抵在青年懷間,不再彈。
……總算乖了。
卅羅把岳無塵扶起,直到遠人的地方,才把那東倒西歪的人一把打橫抱起,回到青竹殿,置放在榻之上,打來熱水,蘸著洗淨足心手心,又泡了濃濃一壺釅茶,好為他解酒。
在等待茶涼時,卅羅在榻側坐下。
岳無塵睡得不很安寧,被酒意燒得輾轉不已,眉心淺擰,喃喃囈語,看神幾乎有些痛苦,好像是魘住了。
看見這樣的岳無塵,卅羅漸漸生出了些別樣的心思來。
——岳無塵此時醉倒,無所防備,自己不如趁機探一探他的識海,看一看在他心中是如何想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