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政自是必然,古人云,天無二日,民無二主,被項氏和數楚國大貴族昭、景、屈復辟的楚國,必須滅亡!這天下,只能有一個中央!由夏公秉政的朝廷!一個國家,一種度量衡,一套律令!“
這套說辭從一個儒生里說出來怪怪的,但黑夫已經明白了,跟鄉賢打道,就得派叔孫通這種“大儒”去忽悠。
“還是要復用秦始皇之律令啊……”
陳地父老的代表們面面相覷,過去十多年里,他們可夠繁苛刻的秦律了。
“不然。“
叔孫通卻搖頭道:”秦始皇非不為治,然失之者,乃舉措暴眾而用刑之故也。夏公也嫌秦始皇、胡亥時律法太苛太,故令法吏攈樜秦法,廢其過于苛刻難行者,取其宜于時者,作律九章,如今史府尚在損益,到了攝政二年,便要推行了!”
他描述那新的《九章律》里令人心的部分:
“廢除五刑、車裂、族三族等,僅僅保留腰斬、梟首、棄市。“
“此外,還將廢除大多數刑!”
“此言當真!?”
陳地父老士人們一下子都直起子來,面欣喜。
秦律里的刑有很多種,比如黥(刺面)、劓(割掉鼻子)、刖(砍腳)、宮(你懂的)等,既是殘害,也是侮辱的,而刑的人,一般是作為府役使的奴隸:黥者使守門,劓者使守關,宮者使守,刖者使守囿。
但秦律這東西很容易犯,又有容,一時間刑者越來越多,哪有那麼多宮苑需要人守啊,于是殘疾的奴隸遍布民間。
眼下黑夫決定廢止部分刑。
劓刑徹底廢除,黥改為僅死緩犯才打上的標記,髡刑等剃頭刮胡須的刑罰,提高懲標準,刖改為斬左右腳趾,同樣能起到防止逃跑的作用,宮刑只給強暴犯,尤其是那些”有個人好“的禽留著!
叔孫通此刻不由慨道:“古時無刑而天下安寧,而秦始皇帝時,刑有九卻不止,故夏公減之。”
言罷掃視陳地父老士人,他們果然贊不絕口,連道:“夏公仁德!”
削減刑罰,這讓不人松了口氣,看樣子,夏公也不打算追究他們“從賊”之罪——按理說陳人皆反,整個陳地幾十萬人口,哪追究得過來。
眼下距離“攝政二年”,還有三個多月,陳人已盼著這新律令早點推行了。
而減租的事,也頗為讓人心,要知道,楚軍為了維持戰爭,對民間的橫征暴斂,可不亞于秦啊,他們對“齊政”,反倒期盼的,政齊了,日子就安穩。
叔孫通繼續道:
“修教亦然,既然車軌、度量、貨幣皆一,書同文也勢必推行,全天下都必須用統一的文字,而廢除各自的異形文字。日后夏公將興建郡學,招收本地士庶子弟學,用隸書文字,在郡中進行考試!不僅考律令、雅言,也考史、禮、數等,以選拔人才,下可于郡縣鄉邑任小吏,上可朝廷為大吏!“
雖然過楚式教育的地方鄉紳們更習慣楚文字,平日流也肯定以楚言為主,但經過十余年馴化,會隸書,說關中雅言的也不在數。
所以,對這點,他們的反對遠沒有當年書同文剛剛推行時大了,對自家子弟有機會獲得躋之階,亦十分欣喜。
黑夫也有自己的考慮,他認為,秦始皇帝時書同文雖是劃時代的大好事,但在推廣文字和普通話上,要靠利益和教育,而不是一道行政命令下來,就希所有人一夜之間就全會講——后世直到二十一世紀,偏遠地區不會普通話的還一大堆呢,還能全抓起來殺頭不?
所以語言可以商榷,畢竟方言慣太大,非數百年不能改,但文字,卻是必須統一的,這是中國能保持大一統兩千多年的最大因素。
而且統一文字,相比于統一語言更易,因為只需要強迫占人口百分之一的士人就行。為了恰飯,為了進上升階梯,士人會努力學習,一代人后,六國的異字便有人認得了,而后再通過他們去影響99%的文盲。
接著,叔孫通就說到了陳人最關心的點了:
“因俗而治。”
”楚人依然可以穿著楚服,說著楚言,用著楚禮,吃著楚地食,祭祀自己的神祗,不會視為祠而毀棄,甚至可以學詩書,府亦不予。“
“不論貴庶,除了遵循律令,日常起居習俗,皆不會變。”
”而縣中長吏朝廷委派,然鄉里之中,皆用長者,三老仍將為三老,里長仍將為里長。“
說著說著,鄉中的印綬便端了上來,有三老的,也有嗇夫的,愿意來此的陳地士人,都被委任為吏——雖然他們過去也大多做過秦吏。
“還諸君能多多宣揚夏公之政,使楚人放下敵意,讓陳地,早日恢復安寧!”
……
“伯禽封魯,過了三年方來報政,周公曰,何遲也?伯禽曰:‘變其俗,革其禮,喪三年然後除之,故遲。’“
“太公封于齊,五月而報政周公。周公曰,何疾也?太公曰:‘吾簡其君臣禮,從其俗為也。’”
“周公及后聞伯禽報政遲,乃嘆曰:‘嗚呼,魯後世其北面事齊矣!夫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歸之。’”
聽了叔孫通的回報后,黑夫笑道:”秦始皇帝當年選了魯,而如今,我卻要選擇齊了。“
雖然,他們的初衷都是一樣的:讓天下真正一統,不僅是行政上,還有文化上,真正實現”九州同貫,六合同風“的目標!
但秦始皇帝,采取的是下達行政命令,想要通過嚴苛律令,絕地方文化,來推行和建立一整套行為規范……
看上去很不錯啊,但醒醒吧,這是中國。
地方上有盤錯節的關系網,想單純靠律令改變維系了幾百年的準則和風俗,勢必流于表面。
所以相比于秦始皇,黑夫更傾向于,只將行政命令和律令作為后盾和威嚇,而用文化手段,來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順從人,通過考試和教育,給六國士人一個思想的導向,來引導人們對朝廷產生向心力。
這就是所謂的“之便”與“民之所從”兩種不同的政策。
雖然在這個過程里,黑夫不得不對地方下放部分權力。
中央和地方的博弈,是永遠持續的,但秦始皇帝時,皇權在關東下縣了麼?
很可惜并沒有。
始皇帝最初試圖遷徙六國王室,但地方豪貴大族立刻接手地方。
始皇帝又繼續遷徙,使十二萬戶關西,想打破地方的關系網,但旋即地方上又有輕俠接手。
秦始皇開始收律法,屠戮輕俠,但地方上又有混制的小貴族士人接手——原本的歷史上,如蕭何、曹參、劉季這批秦吏,最后都靠著控制的地方權力,反了秦。
這下沒轍了。
要不,將地方士人也統統干掉吧!
派出軍隊去,按照府里,當地員的名單,挨家挨戶的殺如何?
但就算不把整個關東反,真順利干掉了整個士人階級,中央又面臨新的問題:靠誰來治理地方?
靠不會說當地方言,兩眼一抹黑的空降吏?
靠一群不識字的農夫?
還是發奴隸翻做主?
顯然是不靠譜的,所以,原本在關西好好的秦政,在關東各地,基本上都撞了一個滿頭包,秦吏們遇到的,不是可以消滅的敵國政權,而是如水,牢牢扎,殺不盡屠不滅的地方勢力。
無法消滅,只能合作。
無便捷信息傳遞方式,這一切都阻礙了中央與基層的往來,哪怕秦始皇帝狂修馳道,依然在關東進而形了“皇權不下縣”的現象。
戶籍管理、兵役征發、風俗教化、稅收征集、鄉里治安等等一系列職能,統統得假其手進行,若無他們,地方就兩個字:
“癱瘓。”
朝廷倒是想徹底控制地方,但關東太過廣袤,人口又眾,就算空咸學室的弟子去做,也是杯水車薪。
所以一旦地方上的“秦吏”們也反了秦,關東才會瞬間崩潰,幾個空降過去的縣長吏,哪頂得住啊。
那十多年秦政在關東的困頓,黑夫是看在眼里,也試圖尋找解決方案的。
他最終發現,此事沒辦法一蹴而就,只能靠溫水煮青蛙。
“先齊政。”
靠起碼一代人的向心力,讓天下人對這個國家產生認同。
“再修教。”
通過樹立躋的階梯,用位做餌,引士人學習秦字、雅言,還有朝廷刊發的史、禮等書,實現洗腦的目的——你以為科舉考試,只是為了選拔人才?
將源源不斷加制的地方士人進行統一的教育,讓他們變“秦吏”,再分配到異地為,一點點幫中央在與地方的博弈里,占據上風。
只有這樣,才能一點點,在廣袤的關東,實現皇權下縣!
“我今年才三十七。”
“愿以二十年,一代人的時間,來做這件事!”
但首先,他要結束戰爭!
黑夫依然要將項籍列為禍天下之罪魁禍首,使韓人、魏人恨之,對那些堅持與項籍頑抗到底的楚兵,也將災戰爭里,徹底將他們殲滅,不留后患!
但對于那些對新政權心存幻想的楚人,黑夫則要改變一下策略.
“項籍昬棄其家國,暴于百姓,以屠城為樂,軌于天下,使中原板,無罪之人肝腦涂地,今余將行天之罰!”
就像當年周武王宣揚的,他們是為了代天懲罰暴的紂王,而不是為了屠戮殷人。
黑夫也承諾,這場戰爭,并非絕滅楚人之戰,只是消滅暴徒之役。
“將彼輩,從項賊的裹挾奴役下……”
黑夫說出了那兩個字:
“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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