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生日快樂!!!”七班誰喊了一聲。
“強哥,今兒是你過生日?!”刺蝟喳喳呼呼的。
“大哥,怎麼也沒告訴咱們,你生日?”胡巖也說。
羅強自己都詫異著,盯著寫字板看了一會才緩過味兒來,那上邊用彩筆寫著,【生日寄語:祝福3709號羅強生日快樂,工作愉快,勞滿分,打球三雙!
】
那天晚上回到牢號,羅強瞅見自己床鋪上有一個信封。
他打開,是一張生日卡,落款是
“邵警”。
羅強只掃了一眼,都沒仔細讀,迅速四下張一圈兒,若無其事地竄上他的上鋪,舒舒服服地枕著被子,再把卡片打開……
生日卡上的祝福語就是簡簡單單幾句話,男人之間的風格,兩句半正經的,再來半句不太正經帶點兒的。
就那麼兩句話,羅強愣是看了二十分鐘,眼睛盯著卡片上的字發呆,忽然覺著這條子可,招人的……
直到隔壁床刺蝟搭了一句:“邵警就是人好,心細,邵警最咱們了!”
羅強斜眼掃了一眼那家夥,心想,三饅頭誰?
他還能你們幾個?
刺蝟四仰八叉躺床上,自言自語:“這個月強哥你收小卡片,下月我生日,下月就是我收小卡片了。”
羅強心裡一,問:“他給你送過?寫的啥?”
刺蝟手翻了翻,從床頭一堆東西最底下找到了卡片:“喏,去年邵三爺給我的!”
羅強:“……”
刺蝟屁顛屁顛地遞過來,沒注意到他家老大那臉,唰一下就垮下來了……
羅強咬著看刺蝟收的那張生日卡,不吭氣兒了,眼底明顯流出一失。
別說落款一樣,就連寫的那幾句話都差不多,三饅頭你小子專門買了一本教寫祝福語的書嗎?
你丫那點兒小才都他媽從書上抄的吧!
20
20、年夜飯...
第二十章年夜飯
那晚,邵三爺還是如大夥所料,按時駕到七班牢號,手裡提著兩只飯盒。
羅強打開飯盒,濃鬱熱辣噴香的味道撲了滿臉。
“剛買的,熱的,趕吃。”
邵鈞歪戴著警帽,在屋裡晃悠,指指點點,這個褥子沒掖好,那個飯盆沒刷幹淨掛著米粒兒呢,還有那個誰的球鞋放地雷呢,臭死了這屋還能住人嗎?
!
邵鈞也是剛從城裡回來,說,雙井那邊兒開了一家
“雙流老媽兔頭”,老板是都人,正宗的,特好吃,他吃完了覺著好,猜到羅強肯定喜歡吃,就順便買了四個。
那家飯館隔壁還有一家
“久久丫”,於是又買了兩斤辣鴨脖。
羅強盤坐在他的床上,兩條上攤著飯盒,低頭哼了一句:“以後每天都有啊?”
邵鈞不屑地說:“得你,你還每天都過生日?”
邵鈞又跟順子說:“下回你生日,我也去那家店給你買兔頭。”
刺蝟趕說:“三爺,我吃溜肝尖,還有焦溜丸子!……西四那家砂鍋居的,正宗老北京菜!”
邵鈞說:“你這個月掙不到兩百工分,我就不給你買焦溜丸子了,你看著辦!”
就為了自己生日這頓焦溜丸子,刺蝟從床上蹦起來,又立正又敬禮的,跟邵警保證勞課一定好好表現。
羅強算是領教到了,邵三爺這一招邀買人心,做得真漂亮,沒得挑禮兒。
小禮堂門口那塊小白板,從政治學習改生日祝福,八也是三饅頭的蔫兒主意。
邵鈞對五六七八班的每一個犯人都很好,都很能聊,也看不出有什麼偏心。
羅強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怎麼想的,人還是歲數大了,孤獨著,寂寞著,心理難免脆弱,想要有人惦記他,想要看見有人對他好。
想要知道自己在有些人心裡,份量不一樣。
羅強覺著他以前不這樣兒的,以前不在乎任何人,現在老了,眼前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炫耀,可以揮霍,心眼兒就變小了。
天越來越冷,落掉葉子的槐樹用青的枝椏擁抱天空,黃土場凍得的。
羅強睡覺的鋪位正好挨窗口,又是上鋪,視野很好。
他以前睡覺最討厭亮,有個線和靜吵到他,他能掀床抄鞋底。
後來不知道咋的,從某一天開始,他開始拉開窗簾睡覺,讓冬日的早早地盛滿一室,全然無視一屋人敢怒不敢言的怨憤目……
從他躺的那個位置角度,頭枕在胳膊上,正好能看到從辦公樓通向監舍樓的一條林蔭小徑,還有大半個場。
每天早上六點多鐘,邵鈞歪歪地戴著警帽兒,小跑著從辦公樓出來,一路跑還一路匆匆忙忙抓腰帶,往上提子,一看就是小時候家長沒管好,慣的,養了公共場合抓腰的臭病。
晚間吹熄燈哨之前,邵鈞懷裡揣著幾袋熬夜用的零食、閑書、遊戲機,溜溜達達地,再一次走過來。
這人路過場的單杠架子,每次都會擱下東西,掉制服外套,用力手心,然後飛抓住單杠……
羅強遠遠地瞄著,一開始是幫邵鈞數數兒,看這人今天做多個引。
後來就不是數邵鈞做了多引,而是數這人上有幾塊小腹,幾塊小腰,眼神描摹著邵鈞微弓著背、部拱著緩緩向上發力時,腰部和大的線條……
有時候三饅頭心好,力充沛,當晚吃多了,會跑兩圈兒出出汗,裡呼出一溜白氣。
跑步的時候屁很翹,特好看。
羅強看著這人一直跑出窗戶沿兒,跳出視線之外。
他的腦袋下意識地移,再移,追逐著人影兒,冷不防胳膊肘底下一空,幾乎頭朝下掉下去……
那年的農曆新年特別早,在一月底。
監獄裡過新年,工廠放假,開聯歡會,發新被褥,還給改善夥食,犯人們可高興了,希每天都像過年一樣。
邵三爺那天一大早進到監道,抬頭一看值勤小白板,就愣住了。
“一幫兔崽子……”
邵鈞笑罵。
小白板被人塗了,有人拿筆寫了幾行的彪悍的大字:【邵警,年三十我們要吃餃子!
要豬大蔥餡的,沒的餃子我們不吃!!!】
旁邊兒幾個班的牢號裡發出起哄的笑聲,邵鈞循著笑聲看過去,猜都猜得出這幾個字是哪個王八蛋寫上去的。
誰有這麼大膽兒跟管教的提要求?
還能有誰?就是誰,誰誰!
管教的其實早就有準備。北方人過年,一定要吃餃子,沒有餃子,那都不過年。
那天下午,雪後薄薄的斜照進大食堂,全一大隊的犯人坐在食堂裡,集包餃子,可歡樂了。
每個班的人紮一堆,圍一個桌,自己和面,自己調餡兒,自己包,能包出啥就吃啥。
都是一群老爺們兒,這時候就顯出會做飯的和不會做飯的區別。
這個歲數的北方男人大多在家裡不幹活兒,都是老媽或者媳婦做飯,所以很多人只會吃餃子,本不會包餃子。
刺蝟就不會包,餃子出來不方不圓的,跟個畸形燒賣似的,還是開口的。
胡巖也不會包,固來固去,下鍋就散片兒湯了。
大夥圍著看羅強包餃子,皮搟得很圓,很快,手指頭極其利索。
“強哥,啊,能幹啊!”
“以前在家老做飯吧?老給媳婦做飯吧?強哥咱嫂子是哪位啊,天仙吧,真他媽有福!”
羅強冷笑幾聲,埋頭練地出一個一個形狀端莊完的餃子。
要說羅強做飯的能耐,比羅家小三兒還差著檔次。羅戰那是考過高級廚師證的酒店主廚水準,羅強只是弄個包子餃子烙餅餅、做一頓家常飯的水平,但是已經足夠把牢號裡這群崽子甩幾條大街。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沒說錯。那時候,羅家老大在大雜院兒裡進進出出幫爸爸幹活兒,老二就在屋裡幫他媽收拾家、做飯。
羅強四歲會燒煤爐子,七歲會炒菜,九歲就能自己蒸一鍋包子出來,發面,剁菜,打餡兒,包包子,最後上籠蒸。
西四大翔胡同的大雜院兒裡,羅家有一間朝西的八米小屋。
小屋用一個簾子隔裡外間,兩口子睡裡邊兒,小哥倆外邊兒的木板小床。
數九寒天從破窗戶往裡灌風,嗚嗚的。爐子裡填著幾塊蜂窩煤,暗暗地攏著火。
羅強十歲那年,小三兒出生,拿他媽媽的命換來的,三個孩子從此沒媽了。
後來的那幾年,仍然是老二下了學在家做飯,有時候中午也要從學校跑回來,照顧弟弟。
家裡買不起,羅強就每天給小三兒熬米糊吃。
羅小三兒在大床上打滾,吃手指,手指吃完吃腳趾,哼哼唧唧地,還老往地上滾,想爬走。
羅強這手拿著鐵鉗子弄爐子裡的煤,那手胡嚕著小三兒,一條靠床頂著孩子,不然一轉那小壞蛋立刻就能大頭朝下從床上滾下來。
羅小三兒於是半個子懸出床邊兒,抱著他哥的大,耍賴地啃,用牙撕咬,狼心狗肺小崽子一個,啃得他哥滿子都是米糊和口水……
邵鈞假模假式地拎著警,在食堂裡轉圈巡視,窺哪班的餃子包得好。
五班那邊兒炸起來,跟邵三爺哭爹喊娘得:“邵管,我們班沒了,再給我們一塊豬吧求求你了邵管!”
邵鈞挑眉瞪眼:“每個班都發了,你們班吶?”
刺蝟著脖子狂笑:“邵管你甭理他們,他們班把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