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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瑯琊榜》 第三十六章 往事情傷

夏冬聽了這番話後,一時並沒有急著反應,而是細細琢磨了半晌,方皺著眉道:“男子漢大丈夫當乾脆一些,就是,不就不,有什麼了不起的事務,纏得他來不金陵一趟?”

梅長蘇並不多加解釋,只淡淡說了一句:“江湖中人,不由己,請夏大人見諒。”

夏冬冷哼一聲,但終究還是道:“此事既然與郡主相關,你又如此坦誠相告,我替你跑這一趟也不妨。不過你也轉告那個小子,來日見了他,我夏冬這關不是那麼好過的。”

梅長蘇微笑道:“郡主有夏大人這樣的好朋友,真是難得。”

聽得此言,夏冬眸突轉冰寒,冷冷道:“現在還不是我的朋友,等出嫁之後,我才肯承認這朋友二字。”

“是嗎?”梅長蘇似對這句話毫不在意,隨口道,“因爲當年那樁婚約麼?郡主一日不另嫁,就一日是林家的人。而對於夏大人來說,林家人就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吧?”

這句話他似是無意說出,但聽在夏冬耳中,卻令一僵,眼睫劇烈了一下。並不是奇怪梅長蘇知道這件事。因爲這樁當年舊案雖然被朝廷刻意淡化,但那畢竟是一樁牽連了千上萬人的大事,以江左盟第一大幫的實力,只要有心調查,自然不難查出來。真正令震悚驚訝的是自己聽到這句話時的覺,是自己心中突然涌上來的那難以抑制的的洪流。

儘管事已過去十二年多,儘管已可以不在午夜夢迴時心落淚,但多年的修煉平復,竟未曾帶來毫真正的痊癒。那個清雅書生簡簡單單的“林家”二字,就可以猛然勾起心中的滴痛楚和刻骨仇恨,宛如烏間那一縷白髮,永遠那麼鮮明醒目,隨時隨地都無法漠視。

梅長蘇將目從夏冬的上移開,似是不忍見到猝然間顯出的脆弱一面。爲懸鏡使的夏冬,自然是強者中的強者,可是剝開傲人的份與堅強的面仍然是那場慘劇所留下來的千千萬萬悲憤孤孀中的一個。

猶記得初嫁時的,青春麗,生氣,剛掀過蓋頭就不拘俗禮走出新房爲丈夫擋酒。明月紅燭下的一雙璧人,一個是赤焰軍中名將,一個是懸鏡門下高徒,堂上師長含笑祝福,軍中兄弟團團慶賀,從此便是花朝月夕,相持相扶。本以爲幸福可得長久,又誰知七年恩,回首灰。彷彿古道邊剛遙過那兩人依依惜別,再相見已是十二年的未亡人。

幸而是夏冬,懸鏡使的職責和堅韌的心志支撐抗過了那次打擊,同門兄弟面前也未曾輕悲傷;不幸是夏冬,一團混中人人都因爲的堅強而疏忽放心,只到某一天突然發現鬢添白髮、眸如冰時,才陡然驚覺心中的積憤與哀慼。

也許只有霓凰郡主稍稍會到了一點夏冬的心境,被迫快速起來的那個,本是世上最高傲與強勢的子,卻在最初與夏冬相的那段時間諸般忍讓的挑釁與刁難,即使是在兩人並肩敵,已結深厚友之後,仍然默默地承“你一日不嫁,就一日不是我的朋友”這樣冰冷的宣言。

但是梅長蘇心中明白,這世上若有人敢對霓凰郡主不利,第一個站出來的人一定是夏冬。無論嫁或不嫁,無論名義上還是不是林家的媳婦,都是夏冬最親近的朋友。

因爲在戰場上結下的誼,是世上最不容易變質的誼。

“蘇先生,”片刻靜默後,夏冬抑制住了自己激的心,冷冷問道,“你到京城來究竟是爲了什麼?”

梅長蘇莞爾道:“怎麼,懸鏡使大人連這個都沒查出來?”

夏冬冷哼一聲,道:“我知道關於麒麟才子的說法,也知道你懷大志,遲早要擇主而事。但我不明白的是,就算你要參與太子和譽王之爭,也沒必要把過去那麼久的事也查得如此清楚吧?”

梅長蘇毫不在意冷洌的態度,仍是微笑道:“現在的每一分時,都是從過去延續而來的,不查清楚過去,又怎麼知道現在應該做什麼,不應做什麼?無論是再久遠的過去,種下什麼因,終有什麼果。懸鏡使一向行事力圖公正,不也是懷有這個信念麼?”

“過去的事自然都有它的意義,我只是想不通它們與你何干?”夏冬目如炬,灼灼地在梅長蘇的臉上,“難道十二年前的那樁舊案,竟會影響如今太子譽王相爭的朝局嗎?”

“只要有牽連,就或多或會帶來影響。莫非夏大人認爲他們與當年的事毫不相關麼?”梅長蘇淡淡反問。

懸鏡使沉了一下,“是,我承認他們當時推波助瀾,加速了祁王的滅亡,但若不是祁王自己心懷狼子野心,圖謀大逆,若不是赤焰軍助紂爲,行事卑污,又何至於有後面罪有應得的結果?”

梅長蘇面不改,但牙已暗暗咬,半晌後方吐出一口氣,道:“我想……這就是你和靖王殿下一直避不見面的原因吧?”

夏冬神一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聲問道:“先生此話何意?”

“夏大人一直對朝廷關於祁王逆案的結論深信不疑,而靖王卻自始至終爲祁王力辯,若非皇帝陛下仁慈,又已查實他只是於兄弟之,確與逆案無涉,只怕他早已牽連罪。不過饒是如此,他依然了謫貶制,十年多的野戰功勳,竟掙不到一個親王的封號,以至於太子和譽王都不把他放在眼裡。你們二人觀點相反,一旦見面,不提此事也罷,如果不小心提起,總難免會有衝突。所以竟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的好。”梅長蘇直視著夏冬的眼睛,“蘇某猜得可對?”

夏冬定定地看著他,目似在審視,又似別無他意,但終究是沒有否認,淡淡道:“靖王殿下是皇子,夏冬能不招惹就不招惹而已。他非要罔顧事實,心中偏向叛逆,陛下都寬大爲懷了,夏冬又能拿他怎麼樣?”

梅長蘇一面欠重新爲添續熱茶,一面道:“看來夏大人認爲,一定是靖王錯了?”

“當然是靖王錯了。”夏冬的視線堅定如鐵,“蘇先生既然刻意調查過這段舊事,當知祁王逆案是由何人所查?”

梅長蘇的脣角不爲人所察知地暗暗抿了一下,轉過頭來,仍是一派清風般雅素的神,笑道:“這個誰都知道吧,就是本代懸鏡使首尊,令師夏江夏大師啊。”

提起夏江的名字,夏冬眸中立恭肅之意,語氣更是前所未有地篤定:“家師自出道以來,輔佐陛下,皇命查案無數,迄今無一差錯。蘇先生若是再敢語帶質疑,夏冬必視爲對家師不敬。”

“蘇某不敢,”梅長蘇攤開雙手一笑,“夏大師坐鎮懸鏡司,鐵面公正,人所俱敬,蘇某何等小子,豈敢擅加質疑?不過是聊著聊著,突然想起靖王,就聊到這裡了。還請夏大人勿怪。”

“蘇先生是國士,怎麼會對一向遠離朝局的靖王突然起興趣來了?”

梅長蘇眼珠輕轉了一下,道:“在夏大人面前,明人不說暗話。像靖王這樣武功高,能領兵,又對嫡位沒有威脅的皇子,無論誰能把他拉到旗下,都會是一個強助吧?”

夏冬怔怔地看了他一陣,突然仰天大笑,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怎麼,蘇某的話很好笑麼?”

“不好笑麼?”夏冬輕輕拭去眼角的淚花,重新坐正,“縱然你負麒麟之才,有制衡天下之能,縱然你手掌天下第一大幫,邊耳目無數,可惜你查得清前塵舊事,枝枝蔓蔓,終究也不能查清人心。”

“不盡然吧?靖王被陛下制,母妃在宮中又無特殊恩寵,他縱不想再添尊華,爲了日後打算,也該趁著現在有用武之地時早下決斷。若是就這樣袖手一旁,等將來塵埃落定,只怕就再無可以效勞出頭之日了。”

夏冬冷笑一聲,道:“果然是謀士之言,只論形勢利弊,不論人心。我別的不敢說,只敢在此斷言,無論你將來輔佐的主君是太子還是譽王,你都永遠沒有辦法將靖王收至他們中任何一人的旗下。”

“哦?”梅長蘇微微一哂道,“夏大人竟如此肯定?殊不知勢在變,人心自然也會變,靖王多年鬱郁不得志,若有好的機會,只怕也不會平白放過吧?”

夏冬略略撇了一下角,轉過頭去,似是不願再談這個話題。雖然不忿靖王蕭景琰多年來一直固執冥頑,但最起碼他對長兄祁王和好友林殊的意是極爲真摯深沉的,從未曾因爲怕牽連而力圖劃清界限,這讓夏冬在心中對他保有了一敬意,因此對蘇哲冰冷的揣測微生反,不再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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