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勞碌命的梅長蘇坐在花架下深思的時候,載著蒙摯與夏冬的馬車已快速地駛向了天牢。到得大門外,一切看起來依然如往日般平靜。蒙摯是軍大統領,以前又時常出探看夏江夏冬等人,典獄們全都認得他,立即有人過來迎接,殷勤地引領他和全被斗篷罩住的夏冬一起走過“幽冥道”,進牢。
到了朱字號前,牢頭打開門鎖後便點頭哈腰地退了出去。蒙摯快速地四掃視了一眼後,便推開了牢門,與夏冬一起從矮門躬進去,向四周看了一眼。
牢房果然空空如也,不見宮羽的蹤影。兩人快速換了一下眼神,只停留片刻,便後退,向外疾行。不出事先所料,剛走到獄廊出口時,一個面沉似水的男子便擋在了前面,正是刑部尚書蔡荃。
狹路相逢,四周的空氣瞬間便好似凝結住了一般,氣氛暗而又沉寂。蔡荃灼灼的視線在喬裝的夏冬上停留了許久,方冷笑道:“恕我眼拙,認不出閣下是誰,亮出真面目給我看好嗎?”
蒙摯臉上出有些尷尬的神,踏前一步道:“蒙某此舉,有蔡大人暫未了解的原因,還請大人稍安,不要急於做出判斷。”
蔡荃面無表地道:“好,我稍安。那請蒙大人解釋吧。”
“其實……其實是這樣的……”蒙摯不善機辯巧言衆所周知,此時神更好像十分爲難,言辭閃爍,連開了幾個頭,都沒能說出什麼子醜寅卯來。
“算了蒙大人,”夏冬一把抹去臉上的僞裝,出了真容,“你就實話實說吧,反正被當場拿住,除了說實話以外,你還能怎麼樣。”
“夏冬?”蔡荃的瞳孔微微一,心頭的迷霧更濃。他今天接到告,匆匆趕到天牢親察,發現房中果然並非夏冬本人,十分震怒,將宮羽帶至訊室嚴加盤問了許久,連半個字也沒有問出來,正當慍惱之際,牢頭飛奔來報蒙摯又出現了,他未及細想,匆匆趕過來堵住一看,除了蒙摯以外,竟還有夏冬本人,心中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蒙大人還在猶豫什麼?”夏冬沒理會蔡荃審視的眼神,冷笑一聲,“現在是蔡大人在追究底,又不是你不顧他的面子,殿下那邊,事後也怪不到你。”
“殿下?”蔡荃眉梢微微一震,“哪位殿下?”
“還有哪位殿下能使喚得我們這位軍大統領?”夏冬淺笑著道,“蔡大人本是眼裡不沙子的,之所以肯靜下心來聽蒙大人解釋,不就是因爲覺得事不合常理嗎?”
“不錯,我是很奇怪。”蔡荃直視著蒙摯的眼睛,“你明明已經功地把夏冬換了出去,我剛纔審問牢裡那名假犯人,也沒有招供出事與大人有關,我實在想不通你爲什麼自己又把真犯給帶了回來。有道是不近常理之事,往往有非常之因,如果蒙大人真能自圓其說,下不妨一聽。”
蒙摯了眉間,神依然有幾分猶豫,夏冬突然仰天一笑,道:“看大統領這樣子,還是怕殿下責備,那就我來說吧,也許我還說的更清楚些,蔡大人也不妨一聽。”
“你是逆犯,你的話,本不信。”
“信與不信,聽了再判斷吧。蔡大人是公認的破案高手,編得再天無的供詞也逃不過大人的法眼,又何必吝惜再穿我夏冬一次?”
蔡荃眸烈烈地看了良久,終於點了點頭:“好,你說。”
夏冬淺笑著欠一禮,語調舒緩地道:“把我送回牢中,被大人你當場抓住的人是蒙大統領,這是事實。不過,把我從牢裡悄悄替換出去的人卻不是他,那也是事實。”
蔡荃濃眉一挑,“這樣空口一句話,好輕巧。”
“雖然天牢戒備森森,但能從中逃而出的人,卻不止我一個,蔡大人還曾爲此上了認罪的摺子,了不輕的懲,所以一定還記得清楚,對嗎?”
蔡荃明白指的是逃獄而出的夏江,臉頓時更加沉。
“我師父有人搭救,能悄悄逃了出去,我自然也有。而且我比他更巧妙,弄了一個人進來放在牢裡,瞞了你們快一個月,這份手段,蔡大人是不是也該誇讚兩句?”夏冬咯咯笑兩聲,毫不在意蔡荃鍋底似的面孔,“不誇麼?不誇也罷了,反正我也沒什麼好得意的,逃出去不過這點兒日子,就又被人抓了回來。”
“你的意思是……你是被他抓回來的?”蔡荃用眼尾掃了掃蒙摯,顯然不信。
“蒙大統領侍奉前,哪有空閒來抓我?”夏冬角微微撇了撇,“我是被其他人抓住的,蒙大人不過是送我回來罷了。”
“不管你是被誰捕獲的,都應該直接押送刑部衙門,而不是這樣悄悄塞回來,”蔡荃的眼鋒如刀般在蒙摯臉上來回割了兩下,“這麼古怪的行爲,總也該有個像樣的原因吧?”
“蔡大人忘好大,”夏冬悠悠然地撥了撥耳邊的長髮,笑了起來,“您還記不記得我師父逃獄之後,陛下對你的懲詔書上是如何寫的?”
蔡荃心中突然一凜,那份詔書上“如有再失,罪加一等,革職查辦”的字句瞬間閃過腦海,令他間一。
“抓住我的人,恰好是新近主東宮那位千歲爺的部下,我自然首先被押到了他的跟前,”夏冬目閃亮地盯著蔡荃的眼睛,“這位殿下對蔡大人你有多欣賞重,你自己知道。如果公開把我押回來,無異於是在宣佈刑部再次走失逆犯,而且許久未察。這個罪名一扣下來,就算有人求,就算不革職,那降職總是免不了。偏偏有人連讓你降職都捨不得,所以只好麻煩時常出天牢的蒙大人,帶著我走這一趟,來個神不知鬼不覺,把事悄悄掩過去就好……”
蔡荃臉上陣青陣白,咬牙沉了半晌,視線重新凝定,厲聲問道:“如果照你說的,你是被同夥協助逃獄後又被捕獲,那你應該很高興看到蒙大人被我誤解,怎麼還會替他辯護呢?”
夏冬慘然一笑,仰起瘦削的下,長長嘆了一口氣。“因爲我的立場變了……”
“立場?”
“是。我逃獄的目的,與我師父不同。只要一想到尚未能手刃害死我夫君的赤焰逆犯,我就旦夕難安。所以我想逃出去找到師父,問他到底把衛崢藏在了什麼地方,沒想到師父還沒有找到,自己卻落了原來靖王府部將的手中,被帶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夏冬眼波流轉,語調轉爲低沉,“在東宮裡,殿下告訴了我一些事,一些他已經追查了很久很清楚的舊事。結果就是我被說服了,我開始懷疑自己這些年的恨,是不是真的放錯了地方……夏冬不是首鼠兩端的人,既然已經決定要相信殿下,也答應他返回牢中等待真相,當然就不會眼見著蒙大統領被你誤會,而一言不發了,不過我說的話蔡大人你信還是不信,我卻管不著。”
蔡荃的眼珠慢慢轉了兩下,表依然深沉:“不知殿下到底告訴了你什麼事,會讓你的態度有如此大的轉變?”
夏冬淡淡一笑,低聲道:“蔡大人,我說的當年舊事是指什麼,您難道猜不到?恕我直言,這樁事太重太沉,您過耳即忘纔是妥當的,實在不應該再多問。”
蔡荃突然想起了那日與沈追在馬車上的談,想起了十三年前那場雨腥風,頓時抿了脣。
蒙摯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此時也上前道,“蔡大人,雖然你我相不深,但大人的耿介我素來敬服。不過我大梁當今之世,已是頹勢漸顯,等待中興,最缺的就是大人這樣的良臣。既然東宮殿下有重維護之心,大人又何必拘泥古板,辜負了他的好意呢?”
蔡荃垂下眼簾,似乎心中已有些活。夏冬與蒙摯也不再多言催,由得他自己考慮。半晌後,刑部尚書再次擡起雙眼,神凝重:“如果你們所說的一切屬實,那麼今天飛箭告我的人,又會是誰呢?”
他這句話實在大大出乎兩人的意料之外,夏冬和蒙摯都沒有掩住臉上的驚詫之,齊齊地咦了一聲。
“飛箭告?”蒙摯訝然地道,“殿下這邊的知者都是謹言的人,再說我是送夏冬回來,又不是劫出去,雖有違背國法之,但也不是什麼天大的事,誰會來告呢?”
“告者所控的罪名是你替換人犯,並沒有說你會把人送回來……”蔡荃邊想邊道,“也許是有人知道了夏冬逃獄,又知道蒙大人時常會奉旨進天牢,所以把兩者結合起來,寫了那封信。我接到信後當然要查看,查看後當然會發現夏冬真的已被替換,進出天牢的人並不多,又有首告函,蒙大人的嫌疑自然是最重的。只是他們沒有料到,已逃出去的夏冬,竟會恰巧在今天被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