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藺晨留在院中的三個人如同泥塑一般,半天都沒挪一下僵的。這其中,聶鐸歡喜的時間最久,期盼的心最切,失的程度也就最深,他一直把頭埋在自己的掌中,後來衛崢手搖他,也沒有迴應。
“聶鐸,明天你見帥時,就說是掛念這裡所以抗命跑過來的,別提那個草的事……他知道我們難過,他自己也會難過的……”
聶鐸又呆了半晌,雙手握拳,猛地轉過,撲通一聲跪在聶鋒面前,聲道:“大哥,有些事……你大概也知道了,現在父親叔叔都已不在,應該你管教我,你打我一頓吧,求你了,你打我一頓吧!”
“聶鐸你幹什麼?”衛崢過來拉扯他,“打你有用麼?打你有用早就有一羣人下手了,你鬧什麼?”
“你別管我!”聶鐸用力摔開他的手,吼道,“你知不知道,有段時間我很恨你,本來什麼事都沒有的,雖然我了不該的心,可我回來了,本沒有人知道,帥也沒有發覺,可爲什麼你非要問清楚我怎麼了,灌了酒也要我說!可結果是什麼?我說了,被你打,被飛流聽到,一切都無法挽回,也無法否認……”
衛崢也被他激起了火氣,一腳踹過去,怒道:“你還說,我爲什麼打你,你還記不記得自己說的是什麼話?你說你郡主,超過這世上的一切,爲了你什麼都不在乎,你甚至可以背叛帥!”
“是,”聶鐸雙目通紅,重重點頭,“我當時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無論我怎麼想,怎麼說,我都知道自己不能那麼做。確實,我心裡常常會冒一些很自私的念頭,甚至在毒沼裡挖冰續草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想,我這麼賣命,是不是因爲只要帥活著,我纔有希得到霓凰呢?他會原諒我們,他會全我們,無論多人反對,只要帥願意解除婚約,他就一定有辦法能讓我們在一起……而一旦他不在了,就算不管別人的態度和看法,我和霓凰自己……也永遠過不去自己心裡那道坎兒……”
“聶鐸……”
“這些念頭,聽起來很噁心吧?”聶鐸深吸一口氣,昂起頭,“可我還是這麼想了。但是想了之後,我卻突然發現這些都不重要。拋開所有自私的想法,拋開霓凰,拋開我的弱和矛盾,我問自己,如果事實恰恰相反,如果只要帥活著我就永遠得不到霓凰,我會怎麼辦?答案還是那麼毋庸置疑,我就是希他能活下去。這種覺你很清楚,因爲你也是這樣的,我們大家都是這樣的,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偏偏不行?爲什麼?”
衛崢看著他,無語以答。聶鋒深吸一口氣,仍有些發紫的脣抖著,淚珠落下,浸溼了臉上稀疏的髮。比起那兩個人,他經歷得更多,有更深切的,只是他現在說不出,也難得不想多說。
短暫的發後,院子裡又恢復了沉寂。聶鐸看看衛崢黯然悲慼的臉,有些泄氣,手拍了拍他,又跪下向兄長拜了一拜,道:“大哥多保重,我走了。”
“你去哪裡?”衛崢一下子跳了起來。
“我回雲南。帥不讓我來的,你們別跟他說,我悄悄回去。”
“你……不見他一面嗎?”
聶鐸搖了搖頭,轉向外便走,被衛崢一把拉住。
“你別走了,就讓帥責備兩聲,留在京城吧。”衛崢的目閃,似乎不想說,卻又不得不說的樣子,“雲南路途遙遠,我怕……到時候來不及通知你……”
“通知什麼?”聶鐸被他的弦外之音震住,心臟幾乎停跳,“你到底什麼意思?”
衛崢艱難地嚥了一口唾沫,低聲道:“京城局勢不錯,跟當初帥不許你來時不太一樣了……再說帥的況不太好,你還是留下來吧。”
“什麼不太好?藺公子不是在這裡嗎?”
衛崢看著他,眼睛裡突然充滿了淚水,不由掉轉頭去,躲到一邊,卻又被聶鐸強力扯了回來,問道:“他一直寫信說他很好的,他也應該很好的,帥現在纔剛過三十歲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鬼話?”
聶鋒的手,慢慢過去蓋在了弟弟的手上,用力握住。赤焰軍的前鋒大將,當年是比那任張揚的小帥更能穩住大局的人,此刻也不例外。在他堅穩的目注視下,聶鐸慢慢控制住了自己的緒,放開了抓著衛崢的手。
空氣凝重得快要令人窒息,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當晚,聶鐸就住在兄長的房中,沒有聲響,沒有輾轉反側,只是一夜無眠,睜眼到了天亮。晨起後,他梳洗整齊,帶著微微蒼白的面,去見他的帥。
也許真的是因爲京城的局勢不一樣了,梅長蘇看到跪在面前請罪的聶鐸時,沒有怎麼生氣,凝視著他的眼睛裡,還帶著幾分歡喜的氣,雖然仍有責備,也只是淡淡說了一句“怎麼不聽話”,然後就問起霓凰郡主的近況。
其實聶鐸雖在雲南,但兩人一直刻意避開並沒有見過面,此刻梅長蘇問起,聶鐸怕他多心,不敢說實,便模模糊糊地回答“還好”。
這時甄平進來,提醒梅長蘇道:“宗主,言侯今天生辰,前幾日已有請柬遞來,請您去賞早桂,宗主是親自去,還是隻送一份禮?”
梅長蘇沉了一下,道:“準備一下,稍晚些時候我去走一趟吧。”
藺晨趴在桌子上用手支著下道:“言侯生辰,大約也請了太子吧?”
梅長蘇轉看他一眼,知道他已看出自己昨天緒起伏是因爲什麼,笑了笑道:“既然什麼都知道了,再刻意避開已沒有意義。我也想了一夜,事已至此,還是多見面,早一點習慣,對景琰和我來說更有好。”
“那你帶我一起去吧,”藺晨了個懶腰站起來,“我喜歡言家那個笑瞇瞇的公子哥兒,他曾經到瑯琊閣來花錢,問他將來的媳婦什麼樣,蠻可的。”
“所以你就逗他,胡說八道的?”
“嘿嘿。”藺晨沒心沒肺地笑著,也不反駁,又撲到院子裡追鬧飛流了。梅長蘇沒去管他,靠在長椅上問聶鐸雲南與大楚邊境防衛的近況,又叮囑他關注東海的局勢。聶鐸一面與他談,一面細細打量經年未見的帥如今的形容,越看得仔細,越明白衛崢昨晚所說的話並非空來風,心中不由糾結一團,刀絞一般。
與他相反,梅長蘇卻沒有注意去看自己這位部將的神。談了一陣後,他停下來休息,看著窗外出神。
藺晨大笑的聲音從院中傳進來,聽起來好似無比的快活,沒有毫的煩惱。
雖然事實上,這個世界本不可能會有毫無煩惱的人存在。
“聶鐸……”安靜地聽了片刻,梅長蘇輕輕了一聲。
“我在。”
“景琰已經知道了我,”梅長蘇轉過頭,溫和地看著他,“你知道,他這人比較死心眼,所以一定會反對你和霓凰的事……你要耐心一點,我會想辦法的。”
聶鐸定定地看著他,不知爲什麼,心中突然覺得非常的憤怒,忍不住吼出聲來:“帥,求你別再心我們了。這不重要也不迫,現在最要的是你,你明明……”
話到此哽住,再也說不出來。明明什麼呢,明明已經命若遊,明明每日已殫竭慮,可爲什麼依然想要承擔所有的重負,熬盡所有的心?梅長蘇的盲點在於,當他爲了亡魂,爲了舊友,爲了生死相依的兄弟一點一點凌遲自己生命的時候,他忘了別人也會爲了他而揪心,忘了當朋友們眼睜睜看著他不停犧牲時,心裡的那種愧疚與疼痛。
聶鐸吼了一句之後,又有些無措,含著眼淚將額頭在帥座椅的扶手上,而梅長蘇則怔忡地看著他,神很是迷。藺晨不知何時出現在窗外,歪著頭瞧著室這一幕,嘆道:“長蘇,我一看你的表就知道,你本沒明白聶鐸在生什麼氣。”
梅長蘇還沒說話,聶鐸先就跳了起來反駁道:“你別胡說,我哪裡有生氣?我怎麼可能會跟帥生氣?”
“好好好,”藺晨擺著手道,“算我多管閒事,真不了你們這羣人,不了不了,我這樣瀟灑出塵的人怎麼就跟你們混在一起了呢?”
這時飛流突然冒了出來,端著一大盆水從幾步遠的地方朝著藺晨潑過去,瞬間將他潑一隻落湯,同時大聲道:“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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