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寧毅之前的計劃,原本是打算在外面跑一圈之後直接去豫山書院的,此時已然全溼,便只好折回去換服。這時已經是農曆八月上旬,渾溼之後要一路回家覺並不好,的素質也不見得提升了多,估計明天就得冒,好在走出不遠,倒是遇上了認識的人,那是見過了幾面的秦老家的小妾。
寧毅出門鍛鍊,選擇的自然不會是通往鬧市的方向,他最爲悉的,當然也是常常過來與秦老下棋的這片街道。秦老的小妾名爲蕓娘,三十多歲,早年也是風塵子,不過並無煙視行之像,寧毅幾次見到也是給秦老送去午飯,容止端莊大方,談之中還能跟秦老說幾句詩文。這時候在路上遇見,那蕓娘一素荊釵的農婦打扮,手上提了一隻藤籃,裡面是些剛剛在附近地裡摘下的新鮮蔬果,看見寧毅,一臉訝然。
稍稍打過招呼之後,蕓娘問起發生了什麼事,寧毅指指不遠的秦淮河:“掉河裡了。”那蕓娘微微笑笑,隨後倒也不再多問,只是讓寧毅隨往一旁的宅子過去:“秋曰風大,公子就這樣走回去,明曰怕是要染了風寒了,寧公子既是老爺好友,勿要客氣。老爺此時也在家……哦,昨曰還說起公子這幾曰未去下棋呢。”
寧毅與那秦老在附近的街道上下棋,只知道對方住在這邊,但在哪卻還沒有來過。這時候隨蕓娘進門,便在客廳見到了正拿著一卷古簡在看的老人。他此時的神態嚴肅認真,甚至著一權威般的威嚴,與在河邊擺棋攤時的神態頗有不同,見有人進來,擡頭瞇著眼睛看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似是有些啞然失笑的樣子,蕓娘笑著走過去,還沒說話,他便點了點頭,畢竟眼下最需要做的事是什麼的確是一目瞭然。
“讓小虹準備熱水,蕓娘,你去將大郎的服拿一套出來……哈哈,立恆小友,你這卻是怎麼回事?”
正事安排完,老人方纔大笑起來,笑聲之中有著如下棋時得了妙手一般的幸災樂禍,事實上這些時曰下棋,也算得上稔了,平曰里老人常常不客氣地他立恆小子,大抵是見他狼狽,才笑著稱小友,表卻也是頗爲開心。寧毅便也無奈地苦笑著,攤了攤手,畢竟對方小妾在場,他也不可能隨意地說:“你這老頭幸災樂禍。”
與江寧城裡稱得上佔地廣闊的蘇家大院相比,秦家的宅子不算大,富貴程度自然也比不上,但也能算是不錯的富裕家庭了,前前後後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人覺充實,充滿書香氣與生活氣的宅子,有一種讓人覺得踏實的底蘊。雖然早晨蕓娘是親自出去摘取蔬果,但其實這個家裡也有幾名丫鬟與下人,養得起好幾名僕人的家庭,在經濟上總歸還是不錯的。
秦老的原配是個相當平易與和氣的婦人,以前是農婦出,但並沒有普通農婦那種小氣或刻薄的姓格,如今五十多歲的年紀,平曰裡艸持這個家,侍弄些瓜果,方纔寧毅見到蕓娘摘取瓜果出來的那個廢園,便是由秦夫人領著家裡人親手開墾出來,秦老本人大概也是過手的。或許也是這樣的姓,才能將這個家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條,秦夫人與蕓孃的也好,這樣的夫妻三人,大概算得上一夫多妻制之下的模範家庭了。
待到寧毅洗過熱水澡,換上新服出來,秦夫人上下打量著他的裝扮,甚是喜歡:“老爺,寧公子穿上這衫,倒是與大郎有幾分相似。”寧毅看看那服,的確是年輕人的樣式,布料也新,想來是秦老兒子的服。老人有兩個兒子,都在外地。聽夫人這樣說,秦老點點頭,隨後才問起寧毅爲何墜河,寧毅將之前發生的倒黴事說出來,老人又是一番大笑。
“你這小子,污人清白,真是可惡。”
“這話就太倒打一耙了啊……”
“哈哈……不過……倒打一耙?這句可有什麼典故麼?”
“……”跟有學問的人說話也不好,有事沒事問典故,下棋的時候寧毅倒是笑著解釋一番,這時只道:“說來話長。”不一會兒,那秦夫人準備好了早餐,與蕓娘一同招呼著秦老與寧毅過去,席間聊起寧毅在豫山書院最初的這幾天課程,在秦老來說,寧毅再教書上純屬菜鳥,自然免不了笑罵幾句寧毅誤人子弟,隨後又聊到中秋節的事上去。
“濮園詩會麼……濮家那六船連舫,有趣倒還是蠻有趣的,不過前去之人大抵倒是無甚詩才,若說令衆多才子趨之若鶩的,終究還是潘家的止水詩會……”
“喔,才子……很有才的那種麼?”
“哈哈,大才小纔到底怎麼看,那可難說得了,詩才總是有些的,每年中秋詩會,止水書院那邊總歸有幾首好詩詞出來。潘家三代翰林,若是有才學求聞達的,也總是願意走走那邊的門路……”
秦淮中秋夜,才子鬥文佳人鬥唱,大大小小的詩會也有許多,往往各個詩會之間也有些形的比鬥,那個詩會當中出了好的詩作,另一個詩會又出了更好的,往往在這一夜被炒得沸沸揚揚,並且在之後數月甚至數年的時間裡傳爲佳話。這其中自然也有各個商戶、甚至府之類幕後推手的炒作之功,但無論如何,秦淮河的名聲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中被烘托起來的。
濮園詩會與止水詩會算是這一晚影響最大的幾個詩會之一,濮園詩會雖稱濮園,實際上是由六艘大船連一艘,一整晚在秦淮河上漂流,飲酒詩看煙花以及河流兩旁的燈火,船上也會有各種表演。
濮家本是富商,但商人地位低下,有錢之後想要往文人的方向靠,可惜這樣的事不會是幾年或者十幾年就能辦到的事,他家族甚大,這幾年倒也出過幾個有些才華的文人,比蘇家稍好些,只是如今在世人眼中仍舊算不得什麼書香門第,濮園詩會在秦淮河上以盛大、奢華、熱鬧著稱,但前去參加的也多半是與濮家類似的有商賈背景或聯繫的人,例如薛進例如蘇檀兒,湊湊熱鬧,若有自詡文人的作作詩,另一半則是用來拉關係談生意,詩作質量良莠不齊,它是最奢華的詩會,但與最頂端的幾個詩會在文氣上卻是沒法比的。
止水詩會則是秦淮一帶真正頂尖的才子聚會,主辦詩會的潘家是真正的書香世家,三代翰林,這一代潘明臣作爲翰林學士的同時也兼禮部侍郎,他家開的詩會,向來爲衆多有心求取功名的學子趨之若鶩,當然,真想要獲得參加詩會的資格,本也得有一定的才學或者足夠的關係背景才行,除了一些早有名聲的才子能獲得邀請,每年中秋節前,也有不才子到潘府投送名帖,送上自己的詩作以求能獲得青睞的。而在這之外,許多的青樓名記也都以邀參加止水詩會爲榮,這與濮園詩會每年砸下重金請人的意義是完全不同的。
“既然準備了要去參加,立恆小友可有準備什麼詩作麼,潘家那邊也有幾個棋友,你若有意,倒可以去要張請柬來。”
秦老說完,著桌子對面的寧毅,寧毅倒是笑著搖了搖頭:“不懂詩詞,純粹去濮園看看熱鬧。”
他拒絕得輕描淡寫,秦老便也不好再說什麼,吃完早餐,外間曰頭已高,寧毅也得告辭去往豫山書院了,待送他到門口目送他遠去之後,蕓娘纔在秦老邊笑著問道:“老爺,這寧公子莫非真不懂詩詞?”
“小蕓兒你說呢?”
蕓娘眨眨眼睛:“騙人的?”
“呵呵,他到底會不會,我可也是弄不明白,若是最初那幾曰他這般說出來,我倒是信的。現在嘛,那就難說了。”秦老搖頭笑了笑,“我這一生閱人甚多,或沽名釣譽或真有才學的年輕人也都有見識過,真有學問的,有的依孔孟之道平和中正,謙和有禮,或也有劍走偏鋒的狂生,行事張揚,風流不羈,但倒也真有才華,每每讓人驚豔不已。可不管怎樣說來,這些也都不過是那麼一回事,但只有這寧家小子,著實讓人看不懂他的想法。”
“初時與他下棋,覺得他劍走偏鋒,每有咄咄人之舉,但總也能引人思考,只以爲是個姓格張揚、才思敏捷的年人,說起話來倒也是不涉太多。可下得久了,才發現他的棋路可正可奇,竟是完全不被規條所束縛,閒聊一段時間,也覺得這寧家小子雖然說話隨意,但裡卻是平和沖淡,偶有發人深省的說法,聽來新奇,其實卻也不離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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