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榮沒離開酒吧多遠就被人攔下了。

一輛悉的奧迪。

他也不客氣, 靠邊停下自己的車子就上前，還命令一個車上的保鏢：“去，給我開車。”

這架勢, 實在太囂張了，車上的保鏢理都懶得理他, 沒想到后座上的人卻發話了：“照他說的做。”

保鏢趕下車, 柴榮上車之后直接進了后座——奧迪部裝修奢華，廖開瀚手邊的位置空著，中間的茶幾上, 甚至還有兩杯紅酒。

柴榮大喇喇地在空位坐下, 端起紅酒嘗了一口, 評價著：“唔，87年的波爾多，也算不錯了。”

廖開瀚輕輕地笑了一聲：“你想說什麼？祖上曾經闊過？”

柴榮把玩著酒杯, 笑了：“我還以為你會說，這都是蘇暖的做派。讓薄依瑾給我帶來這個，你認識我家祖宗？”

他說著將玉豹子放在茶幾上。

車里燈明亮, 照在玉豹子上, 散發著瑩潤的，連廖開瀚眼中都滿是欣賞和贊嘆。“你知道嗎？我追尋余家的，已經整整五十年了, 從我15歲起，到現在，整整六十年。”

柴榮不置可否, 只是重復：“你從哪里知道余家？大楚皇帝將工匠殺了的時候，就已經滅族了，哪還有余家的后代？”

余家，是大虞末年另一個鑄造世家，只是跟別的鑄造世家不一樣，他們不是鑄造刀劍的，而是擅長制造軍隊用的鐵制品。例如，馬鞍、盔甲等各種東西。

余家一直是有職的，所以在朝廷里有印信。

就是這個玉豹子。

“我記得，傳說中，這個玉豹子是余家最能干的工匠隨攜帶的。”柴榮著玉豹子說，“從大楚王朝逃出去的人手里并沒有，你真的找到方梵的墓了？就是那塊空地？”

“對。”廖開瀚點頭，有些話他憋在心里太久了，就像一個懷揣著絕世珍寶的人，忍不住要炫耀。“你知道嗎？我很小的時候，就有文史考古方面的天賦，我找了很久，足跡遍布大江南北，終于被我找到了最后一點線索，確定方梵的墓葬在哪里。說起來，我還真要謝你的家人——二十年前我見到的那個人，是你父親？”

他最后一句話里存著試探，柴榮聽得出來，故意反問：“不然呢？還能是誰？也可能是我叔叔伯伯？”

廖開瀚哈哈大笑起來。

他第一次見到這張臉，是在二十年前，西北邊陲的一個進出關口。當時他終于查到，關于余家最后的記載就在這個邊陲小鎮，應該是余家長期為朝廷效力，深刻了解帝王的無，所以在余家最得力的工匠被抓去方梵的劍爐時，余家就開始籌劃逃亡的事。

等大楚皇帝開始下令誅滅九族，余家上下就提前一天逃了。余家一族九代效力于朝廷軍隊，很多家族員都隨軍出征，對藏行跡、尋找路線逃非常有一套。當時大楚還是第一代皇帝，很多朝廷機構還沒正式運轉，所以，竟真的給他們逃到了西北。

古代的西北可不像現在，有公路，有軍隊在邊疆站崗，有系統的戶籍制度，可以排查。那時候的西北，沙漠是天塹，極人能通過，部落和部落、城鎮和村莊之間，消息傳遞非常慢。而且，哪里還有很多未曾歸屬中央王朝的小部落。

余家就是看中這點，選擇在西南邊陲的小鎮安頓。據消息，一安頓，就是上千年。

當時廖開瀚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余家后代，但是，他在疑似余家祖墳的地方，看到了一個人在墓前燒紙。

要知道這是西北，游牧民族的地盤，游牧民族的特點就是遷移，沒有固定的住所。所以，他們埋葬人之后就不回頭，很拜祭故人，更別說什麼祖墳了。

能有祖墳，肯定是中原農耕民族的作風，更別說燒紙這種習俗了。

那一刻，廖開瀚百分百確定，那是余家的墓，燒紙的，是余家后人。

廖開瀚一激，便上前詢問了，沒想到那人轉過頭來，也是這麼一張臉，但眼中全都是暴戾之意。他用森冷的目上下看了廖開瀚一眼，沒有回答，而是轉走了。

那人腳步極快，當地又起了點風沙，廖開瀚再一看，就已經不見了。

過后，廖開瀚向當地人打聽，當地人并不知道那人什麼名字，也不記得有人家姓余，看來是余家藏了姓氏。但是對那人，當地人卻有個非常鮮明的記憶印記。

他會做一道菜，膾新鯉。

在缺水源的西部，會做古風如此明顯的一道菜，想人忘記都難。廖開瀚便以此為突破點，在全國各地調查。

“說來也巧。”廖開瀚笑說，“我再得到你的消息，是在濠江島機場聽人說，蘇暖店里有人會做膾新鯉這道菜。你知道，這個年代會做生魚片的廚師很多，但是會將片魚說膾新鯉的，就只有你一個而已。再到沈家慈善舞會上，我見到你，你簡直和你父親一模一樣，我絕對不會忘記的。對了，你父親現在安好？”

柴榮再一次忽略了他的問題，反問道：“你膽子大，還是說有錢人就是這麼了不起？你怎麼確定那塊地皮就是方梵的墓葬？”

廖開瀚再次笑了：“說起這個，我怕你要生氣。”

柴榮上的氣息瞬間森冷如刀鋒：“你挖了余家的墓？”

那座墳墓果然是余家的！他猜得沒錯，就說嘛！他的研究，怎麼會有錯呢？廖開瀚喜笑開，承認也否認：“我只是利用特殊手段進去看看而已，你放心，我沒有打擾先人的安眠，也沒有東西去埋。文是非常重要的東西，能提供非常多史料，就這麼埋藏在地下，真是太可惜了。我承認，我確實從里邊拿了些東西，但我只是想做做研究，我可一樣都沒賣掉。你要是覺得我做得不對，打擾了你的祖先，那我愿意付給你賠償金，怎麼樣？？”

他見柴榮榮好一段時間不說話，又補上一句：“活人，總是比死人重要的。你的祖先留下東西，也是想留給后人。現在他們如果知道能給你帶來財富，也會非常欣的。”

是嗎？如果柴榮沒有在博館聽了那學生的一份慷慨激言，他或許還真的信了這糟老頭子的鬼話。但現在，他只想冷笑。

做研究的目的是填補歷史空白，但是他這份研究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麼意義？也不過是滿足他個人私罷了。還用研究為名盜掘墳墓，就算文埋葬在地下很可惜，但他有什麼資格挖別人的祖先產出來？

這和“聽說你家有個寶貝我好奇想做研究，所以我搶來藏在我家”的論調有什麼區別？

他怎麼好意思稱自己在考古？他從頭到尾、從機到原則，都和考古完全不一樣。考古從不主挖掘！

柴榮忽然意識到為什麼從前他總覺得盜墓很厲害，因為每一次有新聞出來說某某墓葬被發現，發現的人都不是考古隊。

不是工地挖掘、農民鋤地發現了底下墓葬，就是有人舉報有盜，盜墓賊已經顧了墓葬。

隨后才是考古隊趕到現場，進行搶救挖掘。

他們，都是去搶救的。

從前柴榮也不明白，為什麼一個墓葬能讓新聞里的考古工作者忙那麼久。他剛開始作為刀靈出現，還沒的時候，見過很多盜墓賊，都是進墓里搗鼓一通，拿了金銀玉就走，有時候連銀都嫌棄不要，只要金子和玉，因為這兩種東西單位價值高，更值錢。

就算墓葬再大，貴重陪葬品肯定都在棺槨附近，棺材一掀，扯出尸骨一丟，將棺槨里東西席卷起來，打包袱帶走。

整個過程，不會持續超過兩天。怎麼到了考古隊，就要幾個月甚至幾年？

經過昨天，柴榮終于知道了。

因為他們連碎片也不放過，想做的，是留存的好好保存，殘缺的想方設法修補，破碎的耗盡心力修復。

柴榮低頭笑了一聲，放下酒杯，握住了玉豹子，在燈下仔細看著，問：“這玉豹子，不是余家墓葬里的。”

他這話的意思，仿佛是他也進過墓葬？廖開瀚登時有種遇到知音的覺，防備都松懈下來了，點頭說：“對，這不是余家墓葬的，是H市那塊地的。就是找到了這個，我才確定那是方梵的墓。不過，我的能力，最大也只能進到這個地步，再往前就不行了。”

“我進過無數古墓，從沒遇到靈異況，我一直以為，世上是沒有鬼的。但是，我在方梵的墓葬里，已經止步五年了，我太需要你的幫助了。”

廖開瀚誠摯地說：“等事辦完了，無論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幫你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