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以訂制畫框為借口出來的，珊娘們頭一站自然是去木行。

方媽媽是個辦事老道的，早先一步遣了人來通知木行，等們的馬車在店門前停下時，木行的老掌柜已經在那里恭候多時了。

珊娘頭一次來，對什麼都好奇，免不了把店里的東西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這一看，倒看中不好東西。而就在打量著一個造型奇特，不知該算是矮凳還是矮幾的架子型件時，忽然就聽到旁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這小幾真丑。”

珊娘一回頭，就只見一個年紀比略小的孩正沖彎著眉眼笑著。

孩扎著兩個高高的環髻，雖然此時才是早春二月，天氣尚寒涼著，卻已經換上了一綠的春衫，看得畏寒的珊娘忍不住就替打了個寒戰。

“什麼？”見孩看著自己笑，珊娘一陣眨眼。這還是頭一次被陌生人搭訕呢。

“你不覺得這小幾很丑嗎？”孩沖珊娘笑道。

“丑嗎？”珊娘回頭又看了看那只小幾，還好吧。

“且這做工也太差了，”孩活潑地一皺鼻子，“你瞧，那樹瘤都還沒有刨平呢！”

珊娘笑道：“這樹瘤應該是故意留下來的。我記得南方好像比較流行這種利用樹瘤原有造型做花凳的做法。還有，這應該不是小幾，該是放花盆用的花凳。”

“是嗎？”孩瞪大一雙圓圓的杏眼，回問著老掌柜：“這位妹妹說得對嗎？”

珊娘一怔。這姑娘可真不客氣，明明看著都沒自己大！

老掌柜也聽到了珊娘的話，點頭應道：“正是花凳，是近年才興起的南方樣式，姑娘倒是個懂行的。”

“可惜這花凳上了，”珊娘笑道，“我倒更喜歡原的。”

老掌柜忙道：“姑娘若是想要原的，后面院子里還有一些，姑娘可愿意去看看？”說著，便引著珊娘往后院過去。

珊娘想要給那院子里設個花盆架子，便一邊走一邊跟老掌柜討論著式樣價格，卻不想那個跟搭話的小姑娘竟也那麼大搖大擺地跟在他們后面，且還時不時自作悉地問著珊娘：“你喜歡種花？花種在地上不行嗎？為什麼還要做個花盆架子？”

珊娘這會兒心好，便笑著解釋道：“我那院子小，擺不了幾盆花，可若是利用架子，不僅養的花能多些，也更方便打理。”頓了頓，到底沒忍住，又笑道：“你該我姐姐才是，我應該比你大。”

“怎見得你就比我大了？”小姑娘不服氣地一抬下，“你看著都還沒我高呢。”

確實，珊娘要比眼前的姑娘略矮一些。

珊娘笑道：“年紀大小又不是按著個子比的，不定到了下半年，我就比你高了呢。”——而事實也是如此，過了十四歲生日后，珊娘的個子一下子就竄了起來。“我今年十四，你幾歲？”問。

孩眨了一下眼，皺著鼻子不愿地道：“我十三。還以為你比我小呢……”說著，卻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是一彎眉眼，開心笑道：“原來你比我大呀，那我可就不用介意了。”

珊娘不解地揚起眉。

只見孩看著歪頭笑道：“我知道你。你是梅山學里年年都得第一的侯家十三姑娘，侯珊娘。”略帶傲氣地又是一抬下，“若不是我在京城上學，這第一才不會被你得去了呢。回頭咱倆比一比，看看誰更厲害，可好？”

珊娘：“……”

偏這小姑娘竟似沒意識到那話等于是在下戰帖一般，忽地上來，那手親熱地搭在珊娘的手腕上，又道：“我雖知道姐姐，怕是姐姐還不知道我，我林如稚……”

珊娘一驚，驀地抬頭看向那個姑娘——別說，還真知道這個名字！

甚至可以說，這個名字，太悉了。前世有一段時間，對這個名字咬牙切齒得恨不能食君之……

只是，那時的雖然知道這名字，卻是從沒見過這人。竟沒想到，換了一世，居然在這里遇上了——如果這個“林如稚”真是所想的那一個……

珊娘的眼兒微微瞇起，看著孩小心確認道：“你……姓林？”

林如稚點頭。

“那，梅山書院的林山長……”

就所知，那個“林如稚”，正是林山長的孫……

“那是我祖父。”

孩答得甚是心無城府，珊娘卻是狠狠一震。

——居然真是！那個前世一直想要認識，卻因被某人小心防范著，而連面都不曾見過的……“敵”。

那一刻，珊娘手臂上的汗“唰”地一下豎起一片。

重生后，的第一個決定便是逃學，為的就是避開梅山學院，避開那些前世見過或不曾見過的人……

卻不想，前世用盡算計也不曾得見的人，這一世居然就這麼在大街上遇到了……且還是那人主過來跟搭話的……

命運車的詭異走向，驀地便珊娘有種說不出的慨……

看著這一臉率真的林如稚，珊娘心頭不一陣五味雜陳。

——原來，前一世被那人放在心里默默喜歡了一輩子的人，竟是生得這樣一個模樣，這樣一個……

而這麼活潑的，對上那樣沉默的一個家伙，大概也算是奇怪了吧……不，其實也不算奇怪，許正是因為這等爽朗，才會吸引住那樣沉悶的一個人吧……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拿我祖父祖母的名頭來你的，我要憑我自己的實力贏你。”

仍是個小姑娘的林如稚似乎很喜歡跟人有肢接，原本搭在珊娘手腕上的手，竟變本加厲地纏上了的胳膊。

而前世時，便是的兒們，對也不曾有過這樣的親……

頓時，珊娘只覺得渾一陣刺痛，下意識后退一步，避開林如稚的手，手指則悄悄握上被那孩子過的手腕。

指尖下，的脈搏跳得又快又沉——卻不是因為眼前的“敵”，也不是對袁長卿余未了，而是因為，忽然這麼毫無防備地對上“前世的心結”，再一次深刻意識到，前一世的自己到底有多蠢，才會那麼沒頭沒腦的、不管不顧不聞不問地，盲目鐘于一個從來不曾拿正眼看過自己的人……

而珊娘后退躲避的作，卻是讓林如稚敏地呆了一呆。抬眼看向珊娘，尷尬得小臉一陣泛紅，訥訥道：“姐姐莫怪，是妹妹冒失了……聽我祖母夸了你后，我就很想認識姐姐……才剛在樓上聽到姐姐就在樓下，我一時激，就……還姐姐原諒我的失禮。”

說著，那孩子沖著盈盈屈膝一禮，一雙晶亮的眼眸里滿是真誠的歉意。

珊娘默默眨了一下眼。實在很難把眼前這稚氣未的孩子，跟前世那個素未謀面的“敵”掛上勾……何況，所謂“敵”，至有“”才能為“敵”，偏那袁長卿在這里，從來不曾丟下過一個“”字……

看著林如稚，珊娘默默又嘆了口氣。便是如今的有意視這孩子為“敵”，這樣一個活潑開朗的小姑娘，也實在難以人心生惡，何況今生今世對袁長卿已不再存有任何奢……

于是，珊娘在心里又嘆了口氣，對那林如稚彎了彎角，溫和笑道：“倒也沒什麼，就是……你有點嚇著我了。”

卻是不知道，只這麼一句話，便在林如稚的心里定下個“十三姐姐很弱”的基調，便是之后無意中目睹了珊娘的真面目，這死心眼兒的孩子仍是一廂愿地認為，的“十三姐姐很弱”……當然，此是后話。

且說此時的林如稚，見珊娘竟不以為意地又跟搭了話，那小臉上頓時重新變得明燦爛起來——那一刻，珊娘忽地就明白了，袁長卿那種清冷到骨子里的人，怎麼會喜歡上這個小姑娘。便是，看著這樣一張燦爛的笑臉，忍不住都想要跟著一起微笑的……

“還當姐姐生我氣了呢！”林如稚松了口氣，手臂竟又再一次纏上珊娘，卻是嚇得珊娘當即就倒退了一步。

小姑娘這才意識到，原來不是每個小姑娘都跟人挨挨靠靠摟摟抱抱的，便沖著珊娘吐了吐舌，笑道：“聽說姐姐不好，在家養著病？姐姐是哪里不舒服？可千萬要快些好起來，我還想趁著我在梅山的時候，找姐姐討教討教呢。”

林如稚這有些過了頭的熱，那前世因循守禮了一輩子，今生不過才放開了不到半個月的珊娘深吃不消。忍不住手悄悄抹了一下額，邊仍掛著抹淺笑道：“怕是沒機會了，我正打算申請休學呢。”——若不是休學一事還得經過五老爺的首肯，早辦了退學手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