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張，做張嶺。”年坐下來，一張圓臉上黑黢黢的什麼都有，然而縱然一服已經被撕扯得破破爛爛，還是能看清楚那錦緞的底，不是平民百姓家穿得起的，“周……”

他停頓下來，不知該如何稱呼這個花子模樣的落拓男人。

“叔就行。”周子舒厚無恥地道。

張嶺出一個笑容，不大功，又低下頭去，他這麼一低頭，目所及之是佈滿灰塵和茅草的荒廟地面，心裡茫然得很，有一瞬間不知今夕何夕，這一宿變故太大，導致他的心智還沒能跟上事態的進展。

顧湘嘀咕了一句：“張嶺？好像有點耳。”

周子舒便問道：“你爹可是南河莊主張大俠？”

顧湘一愣，口道：“你是張玉森的兒子？”

臉上難以置信的表一點不帶遮掩的，赤/地表達了“張玉森怎麼會有你這麼個廢兒子”的疑。

張嶺顯然是瞥見了的表，將頭埋得更低了，一雙手握拳，在的兩側。

周子舒忙打斷顧湘那殺傷力極大的神攻擊，他已經發現這姑娘別人不聽什麼偏說什麼的本領了，便乾咳一聲道：“我竟沒瞧出來，失敬失敬。”

顧湘噼裡啪啦倒豆子似的問道：“你爹似是有些名氣吧……我們前日到的，就已經聽說過了，據說年輕時候很有點本事，這幾年家大業大了，便半退似的定居在這，沒摻和過什麼事，莊子裡還住了不武功不錯的清客，也沒人想去惹他們的麻煩。這這樣的老子，什麼人大半夜追殺他兒子？”

口氣裡有種事不幹己的輕慢，一邊的老婦便不滿起來，說道：“我家老爺乃是一等一的大善人、大俠客，宅心仁厚，仗義極了，有人遇上困頓來尋他，不管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仗義疏財出手相助……”

顧湘嗤笑一聲，怪氣地道：“行啦大娘，咱們都知道這小子有個有能耐的好老子啦，大俠大英雄能怎麼的，不照樣大半夜被人追著砍……”

那張玉森年方五十，說一聲德高重，也算名至實歸，早年娶妻生子便鮮在江湖上活了，但若是有個武林盛典什麼的，一般還是要請他過去，以示敬重的。周子舒覺得畢竟死者爲大，這姑娘可能無心，可也太不尊重了些，便截口打斷，問道：“方纔追殺你們的那個，是什麼人？”

張嶺沉默了片刻，低聲道：“是吊死鬼薛方。”

“你說誰？”

“你說誰？”

周子舒和顧湘幾乎異口同聲，周子舒是眉頭皺起來，顧湘則一臉古怪的驚詫。

張嶺一字一頓地道：“是吊死鬼薛方，我親耳聽見別人這麼他的……”

他忽然深吸一口氣，好像想起了什麼，明白過來什麼一樣，整個晚上的鮮，煙火，慘，都浮現在眼前，他抖起來，臉青白，渾搐，竟連話都說不出了。

顧湘嚇了一跳，指著他道：“他這別是羊角風吧？”

周子舒臉凝重地扶住張嶺，手在他睡上拂過，那年就到在他懷裡，小心得將他放在一邊，周子舒才嘆道：“這是才反應過來出了什麼事，心智打擊太重所致，先他睡上一覺吧。”

他轉頭去問那六神無主的老婦人：“大娘，可是張家遭了什麼人暗算麼？”

那老婦人瞅著張嶺那樣子，又沒了主意，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顛三倒四半晌，纔算把事說明白——這天半夜的時候，張家後院突然起火，然後一羣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黑人，好像惡鬼似的從天而降。

最可怕的是，那些平日裡有點風吹草都能驚的“高手”們竟沒有一個能起來，都不知何時著了道兒。

只有那老李，是個古怪人，五年前到了蘇州河邊上，做些擺渡的小活計，一直也暗暗保著張家，卻不願意到莊裡來——按他的說法，吃了張家的飯，便是被人養著的清客打手，他不願意做這個，他是來報恩的。

也虧得有這麼個怪胎，才勉強給老張家留下這麼一條脈。

半晌，周子舒才嘆道：“那位李兄，當真是風塵中的異人。”他又轉向老婦人，這老太婆只是個使的老媽子，什麼也不懂，腦子裡一坨漿糊，只會陪著掉眼淚，“大娘還有什麼親戚麼？”

老婦點點頭道：“我城南有個侄子。”

周子舒便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元寶，給道：“您拿著這個，自謀出路吧，我看您跟著張家小爺到了這地方，也算盡了忠了，也這把年紀了，也別跟著風餐宿了。”

老婦人接了銀子，下意識地拿牙咬了一下，然後又反應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沒眼淚了，口氣也輕快起來，說道：“是呢，老奴這麼大歲數了，也是拖累爺。”

拿了錢，簡直一刻都不想在這滿是茅草死人的地方呆著，便說要離開，想一個燒火幹活的，也不會有人怎麼樣，周子舒便沒什麼表示，看著千恩萬謝地走了。

到了午夜時分，周子舒只覺口像被小針刺了一下似的，便知道那七竅三秋釘又作怪了，那種疼法不是皮的撕裂之痛，也不是傷的鈍痛，而像是有人拿著小刀子順著他渾的經脈一寸一寸地割下來一樣。

好在這一年多他已經習慣了，便若無其事地也未曾顯出來，他帶著□□，顧湘也看不出他臉。

又想起提起張玉森時候的漫不經心，以及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主人，周子舒勉強自己分散著注意力，問道：“今日酒樓上那位兄臺麼，沒和你一起麼？”

顧湘一怔，先是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和我一起的？”隨後又點頭道，“是了，你聽見我們說話了——我說我問你那問題的時候，你怎麼和我家主人說得一樣呢。”

撇撇，對這種作弊行徑十分不屑。

周子舒笑道：“是，你家主人也在這裡麼？”

顧湘坐在香案上，兩條不到地面，一一的，歪著頭，看起來十分天真可，見問，眼皮微微垂下，聳聳肩膀：“會他老相好去了。”

周子舒只道那灰人將這麼個貌姑娘待在邊，以爲是侍妾之類，便疑地看看。

顧湘皺皺鼻子，瞪了他一眼，罵道：“你看我做什麼？他去睡男人，難不讓姑在窗外守著聽響兒？”

周子舒乾咳一聲，也有些尷尬，蹭蹭鼻子：“姑娘家家的……”

顧湘像個小似的衝他呲呲牙，回頭又想起了什麼似的，用腳尖撥了一下人事不知昏天黑地的年張嶺：“他說的話，你相信麼？那個黑人是吊死鬼？”

周子舒猶豫了一下：“如果……他的意思是青竹嶺、惡鬼衆的吊死鬼……”

顧湘略帶譏諷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倒多，這世上還有幾隻吊死鬼？”

周子舒搖搖頭，纔想說話，口的鈍痛讓他的話音停頓了一下，只能做出深思的樣子，半晌，才緩過來道：“傳說風崖山、青竹嶺有個山谷，人稱鬼谷，近些年來江湖中罪大惡極者，尋求庇護者，走投無路了，便去鬼谷，一鬼谷，不復爲人，塵間恩怨便盡了，若能在鬼谷活下來，也算九死一生。而關於鬼谷的傳說太過可怖，仇家便也不再計較。我聽說那吊死鬼薛方當年是個臭名昭著的採花賊，上背了二十六條年輕男的人命，其中還有峨眉掌門的關門弟子，被六大門派聯手追殺，不得已躲了青竹嶺鬼谷。”

顧湘眨眨眼：“那你說，是不是那個薛方？”

周子舒笑道：“那薛方名三十年，乃是窮兇極惡之徒，豈能被你這麼個小姑娘三兩下打發了？”

顧湘先是要發作，隨後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便點頭道：“也是，吊死鬼要真讓我就這麼宰了，那也是我家祖墳上冒青煙了——可是我也沒爹沒孃，祖墳也不知道在哪，說不定就沒有，青煙也一定是沒有的了，那他肯定不是吊死鬼。”

周子舒不明白冒青煙和吊死鬼是怎麼被聯繫到一起的，看著那洋洋得意彷彿想明白了什麼的樣子，也沒好意思打擊，上疼得厲害了，便默不作聲，靠在一邊閉目養神，熬著等天亮。

那七竅三秋釘每日後半夜必然發作，所以他總是早早便睡，到子時好養足神，熬過半宿，不想這日被攪了，後半夜再睡不著了，只得咬著牙默不作聲地挨著，一直到東方微微泛了白，才慢慢地緩解下來，周子舒覺得周已經有些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