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蘇穎明顯覺顧念往后了下。
停下來,稍彎腰:“舅姥姥你還記得嗎?
就是白頭發圓眼睛,笑起來很慈祥的那個老人家,上次見面還過你的臉,夸你懂事有禮貌。”
顧念朝那方向又看一眼,緩緩點一下頭。
蘇穎說:“舅姥姥今早去世了,我們過來吊唁。”
顧念抿抿,再次點頭。
蘇穎換一種方式問:“念念都長這麼大了,不會是害怕吧?”
不出所料,顧念立即起小板:“沒怕沒怕,舅姥姥特別好,還給我買過文呢。”
靈堂設在一進門朝西那面墻邊,正中擺放一張黑白照片,老人齊耳短發,穿一件圓領碎花布衫,笑容溫和平靜。
家屬有坐有跪,緩緩往桌前的鋁盆中送紙錢。
見蘇穎帶著顧念進去,有人喊了聲,前面立即讓出位置來。
蘇穎跟隨口令下跪磕頭,家屬謝過禮后,才上前招呼。
舅舅走過來,只了聲的名字就哽咽不止,通紅的眼中再次泛出淚來。
蘇穎也難免了眼眶,用力握住他的手:“舅舅,節哀順變。”
蘇穎還記得小時候家里條件不好,父母死后跟著外婆過,舅舅一家幫襯不,只是那時候他們也有兒要養活,直至外婆去世,他們實在力不從心,蘇穎才背井離鄉,獨自去了上陵。
那之后很久沒聯絡。
與郭尉結婚時,舅舅提起陳年舊事,還為當時沒多幫忙而愧疚后悔。
有人為蘇穎穿孝服,嫂嫂和表姐把拉到里面的房間,免不了客氣寒暄一陣。
屋子里有幾個同齡小朋友,顧念起先靦腆,后來也放開了些,主過去說話。
人們做床上折元寶和紙錢,偶爾說起老太太離世前的細節,便忍不住低聲哭泣,整個房間沉浸在悲慟的氣氛中,抑得讓人不過氣。
蘇穎垂著頭,默默聽著,手中金紙折來折去,掉下的末全都轉移到指肚上。
漸漸的,窗外天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對面燈火在結了冰凌的玻璃上映出一些斑。
不知是幾點,兜里手機振起來。
蘇穎愣了一瞬,拿出來看,郭尉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就在猶豫該不該接,接了說什麼的空隙,振忽然停止,屏幕也暗了下去。
隨后一條消息發進來:舅舅那邊如果需要幫忙,盡管告訴我。
蘇穎盯著那行字反復看了幾遍,客套的口吻好像也沒有必要回復。
另一邊郭尉卻等很久,直到手機屏幕暗掉,他才挪開視線。
員工們早就下班了,百葉窗外一片寂靜,他沒心思繼續理那些不太要的公事,也懶得起開燈,桌上的煙灰缸里已經滿煙。
就在十分鐘前,保姆來電話問他何時回去,接著就是一句:“念念媽媽帶著念念走了。”
郭尉心中“咯噔”一聲,短短幾秒,腦門竟冒出虛汗。
誰知保姆大氣:“說是的舅媽急病離世,就趕過去了。”
郭尉稍微調整呼吸:“什麼時候的事?”
“今早。”
頓了下:“我以為郭總你知道呢。”
郭尉半天沒吭聲,他一般況下待人溫和,誰想再開口竟沒好氣地責備:“下次說話前先調整好順序。”
……
他沒再看手機,掐了手頭這支煙,站起來,雙手收在西兜里走到落地窗前。
廣闊黑寂的天幕下,車流集,猩紅尾燈連一條蜿蜒的曲線,在繁華的瀚路上寸步難行。
一整天低氣,不知如何紓解,每次專心投工作,腦中總會蹦出一個沒有面目的假想敵。
再去想那人,更是心煩萬分。
又站片刻,他拿著外套離開辦公室。
走進地庫時,聽見老陳口中罵罵咧咧,整個人撅在車門前不知干什麼。
郭尉稍微偏頭:“怎麼了?”
老陳直:“郭總,車門上讓人按了幾個煙頭印。”
開車之人都車,這車他比郭尉用的還在意,忍不住氣憤低罵:“不知哪個孫子手欠。”
郭尉:“……”
“有深有淺,可能還不是同時按的,郭總,你發現沒有?”
不是他想推卸責任,這幾天都郭尉自己用車,猜想著他或許也察覺到。
郭尉說:“不清楚。”
“那我明天去保安室調個監控。”
郭尉瞧他一眼,沒說話,拉開后座的門坐進去。
老陳還站著看那些印子,郭尉等得不耐煩,降下車窗:“要不你好好研究,我先走?”
……
這一晚注定難眠,兒們都沒睡,跪在靈堂番守夜。
夜深人靜時,蘇穎跟著燒了些紙錢,屋中煙霧彌漫空氣悶熱,披件服,想去臺上氣。
誰知舅舅還沒睡,獨自坐在一把舊藤椅上,背影顯得孤單落寞。
蘇穎猶豫片刻:“舅舅,還沒去睡?”
“睡不著。
過來坐會兒。”
他招呼蘇穎,人已經平靜了些:“要是你舅媽還在,肯定埋怨我大老遠把你折騰回來……”
蘇穎抿抿:“您別這麼說。”
兩人面對窗戶并肩坐著,小鎮上對煙火管控不嚴格,有人提前慶祝新年,五彩斑斕的煙花在天空綻放,喜氣而熱鬧。
凡事怕比較,舅舅緩緩說:“別人的年照過,闔家團圓怕是以后沒有嘍,往后是苦是咸也就自己著了。”
就像里有病灶,你如此這般地疼痛,別人不到,因為他們沒得過。
這種無助滋味蘇穎深有會。
而時流逝,始終期待傷痛痊愈那一刻。
“是啊。”
蘇穎說。
“以前嫌嘮叨,不聽就拎著鳥籠出去躲清靜。
飯菜做的沒滋味摔筷子走人,看個電視也能吵起來。”
他像是自言自語:“瞧瞧,人家生氣了吧,甩手罷工,不管你了。
你那破脾氣,誰愿意忍你一輩子?”
蘇穎略低著頭,安靜聽著。
“這什麼?
這不懂珍惜。”
舅舅念叨著:“人都得有個伴兒,沒伴兒多孤單啊,這日子也過的沒滋沒味,沒什麼奔頭兒了。”
蘇穎忽地滯了滯,字字都敲在心上,手指蹭著外套上的紐扣,半天才喃喃:“是啊,應該珍惜的。”
隔了好一會兒,舅舅又忽然搖著頭:“太突然了,昨天晚上還一起坐著看新聞,今天人就不見了,再也見不到……太突然了……”
蘇穎不知如何安,這時候說什麼也未必管用,半晌,只道:“舅舅,平靜接吧,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舅舅不再回應,木訥而渾濁的眼睛盯著窗外,煙花升起,綻放,他看得出神。
蘇穎忍不住扭過頭,老人家的側影著蒼涼,似乎看到了這世上每個人都逃不過的歸宿。
時間沒過去時很漫長,等到過去,就恍然發覺轉瞬即逝了。
第二天仍有吊唁者。
家屬的緒已較昨天冷靜了些,大概也接老人家離開的現實,所有人都明白,目前要做的,盡量把葬禮事宜安排妥當,讓逝者走得安心。
一些不太要的瑣事蘇穎幫著跑了幾趟,其余時間留在房間折元寶,以及準備三期五期需要的東西。
中午時,嫂嫂在廚房里忙碌開,前來吊唁的親朋好友總要照顧周到,蘇穎進去打下手,切菜、端盤子、洗碗洗筷,做飯方面也只能幫到這里了。
看上去都是些瑣碎工作,但房中人聲不斷,迎來送往,加之連續兩晚沒休息,一時頭腦發脹,有些力不支。
表姐見臉泛白,眼底的青也顯得越發明顯。
拉到一旁,把閣樓的鑰匙給:“去上面睡一會兒,地方小了些,但是安靜。”
蘇穎沒撐,去瞧了眼顧念,便拿著鑰匙上去了。
閣樓矮小,不足以完全站直,墻邊堆放雜,窄窗旁有張單人床,屋外在白雪的映下格外刺眼,室也顯得無比亮堂。
蘇穎躺下來,原本想翻出手機看看時間,點亮屏幕卻忘了,暗掉,又重新按了一次。
視線轉向窗外,盯著看一陣,拉上窗簾,幾乎在閉眼的下一秒就睡著了。
醒來眼前一片漆黑,仿佛從白天瞬間轉移到夜晚,這種差別變化讓人不舒服。
邊沒人,周圍一片死寂,安靜得聽不見任何聲音,好像世界只剩自己,被誰忘。
去手機,一通電話都沒有。
蘇穎手臂橫過來蓋住眼睛,這不太好,緒也隨之跌落下去。
時間靜靜走著,一陣鈴聲猛然響起,驚得心臟砰砰跳,拿過來看,竟是郭尉那邊發來的視頻邀請。
蘇穎這次沒猶豫太久,隨手開燈,坐起來接通。
哪想那頭郭志晨胖胖的臉蛋占據整個屏幕,“阿姨,是我。”
蘇穎笑笑:“留給你的字條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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