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帶著人走后,福丫就一臉淚地奔了出來:“小姐你有沒有事?有壞人挾持我,捂著我不讓我說話……”
自己也發不整的,卻只顧抓著唐荼荼上看下看,眼淚止不住。
先頭福丫喊的那聲“小姐”,就是在報信了,只是唐荼荼沒迷瞪過來。可轉念一想,迷瞪過來也沒用,那十幾個神出鬼沒的影衛能耐大,抓不比抓只小崽難。
“沒事沒事,我好好的。”唐荼荼輕輕拍拍后背,安道:“人都走啦,快回屋睡覺吧。”
院里來了這麼些人,南面房的唐珠珠連著三個丫鬟卻都睡得瓷實,眼下聽到們主仆倆在院里說話,南頭耳房住著的丫鬟芳草,才睡眼惺忪地開門過來。
“二小姐,怎麼了?”
這一群睡鬼。
唐荼荼哭笑不得:“太熱了,我出來乘涼,睡你覺去吧。”
芳草“噢”一聲,又睡眼惺忪地回去睡了。
次日,唐荼荼起了個大早,幾乎是天剛亮的時候,就貓著腰鉆上了哥哥的馬車。
唐厚孜幾乎一宿沒睡,半夜翻開律法,把科場舞弊相關的全拎出來讀了好幾遍,心里七上八下沒個算,熬了一宿,眼底青黑一圈。
看見妹妹上了馬車,他勉力笑著了聲“荼荼”,挪開,給留出坐的地兒。
岳峙書院在南頭的靖安坊,離唐府不遠,往常出了門,馬車沿著大道向南直走,穿過一座坊,一炷香的工夫就到書院了。
近些時為籌備太后壽辰,這條大道上架起了一座座花樓,各個高兩三丈。樓基還沒打穩,府怕出事,便設起了拒馬,人車都得繞道而行。
唐厚孜怕誤了上學的時辰,總是要早早出門的,今日卻尤其得早,讓書駕著車走了一條人最的路,徑直朝著京兆府去了。
京兆府,天子腳下第一府,這座占了半座坊的大府衙,直直矗立在京城的中軸線上,與都察院比肩而鄰。
這兩個衙門都是天子明耳目、肅風紀的署,都察院管的是糾劾百,京兆府卻是給百姓辦事的衙門,田宅戶口、雜徭市肆、禮樂學校、追贓緝盜……但凡京城百姓的事兒,都能管得了。
鄉試泄題是大事,他們兩個小孩也不托大,沒朝著府門去,反倒繞去了京兆府南面的一條小巷。
府衙方圓一里,總共設有十二個銅匭,都設在僻靜小巷中。
這銅匭,是一個銅鑄的大匣子,銅匣鑲死在墻上,匣門也天鎖著,只在上頭留一道指寬的細,像后世的舉報箱。最早是武周時的帝所創,可以言政得失,不論是冤、告、陳事、揭發檢舉、自薦求,但凡百姓所求,都可以寫在信中,放進銅匭里。
因為是個死匣,只能往里放,誰也取不出來。只有每日正午時,京兆府的衙役隊會拿著鑰匙來開匣收撿信件,當著百姓面兒清點信件數目,一封不能地呈到衙門去。
無論什麼人揭發什麼事兒,五日,京兆府必須查得水落石出,張榜布告。五日不張榜的,揭發人就能去大理寺告京兆府尹徇私,甚至能直接越過府尹狀告吏,直呈天聽。
唐荼荼頭回知道有這麼個東西的時候,就暗暗記住了。
盛世年代,銅匭用的人不多,厚沉的頂蓋上蒙了薄薄一層灰。
唐荼荼拿出岳無忌寫的揭發信,要往銅匭里放時,忽然被哥哥捉住了小臂。
“怎麼了?”奇怪。
想是這半月都無人陳事,半月前公榜的告示還在墻上,判的是一戶地主私占村民沃田的小案,地主全家八口“斬立決”,判了個連坐罪。大紅的判印蓋在上頭,濃重似。
治世需用重典,盛朝律法嚴苛不是假的。
那鮮紅的“斬立決”三個字灼得人眼疼,唐厚孜死死盯著,一時挪不開眼。他輾轉反側了一整晚的心事,終于在此時涌上來,全堵到了嗓子口。
他捉著唐荼荼的手有點抖,低聲道:“荼荼,我們不告了,行嗎?”
“嗯?”唐荼荼愣住:“為什麼?”
唐厚孜不敢看妹妹的表:“都是有家有口的老先生,但凡徹查,必定要連累家族子孫,學臺那麼多老先生,家里那麼多人……”
他對上妹妹清凌凌的目,愧疚地低下了頭,恨恨一拳砸到掌心:“荼荼,我可真沒用!他們明明是罪有應得,可我、可我……”
“你怕他們也被判個斬立決?”
唐厚孜不作聲,虛虛攥著拳,被妹妹盯著的覺居然比被夫子盯著更讓人著慌,他不敢抬眼,張得從脖子到臉都紅了。
唐荼荼定定看了他一會兒,輕吁一口氣。
想,優寡斷,瞻前顧后,心慈手,都不是什麼好習慣。
可年能心懷仁善,已是難得。
在上輩子短短的二十多年里,末世飛快長,同樣也催著所有的年人。在那閉眼是炮火,睜眼是刀槍的幾年里,見過十幾歲就猾的、世故的、行騙老道、嫖|娼練的年人,卻極看到這樣的良善。
年薄薄的腔不過一掌厚,里邊藏著的是一顆仁慈善良的心。
唐荼荼揚起角,在唐厚孜的目里,把那封揭發信折了幾折,塞回了自己的繡袋。
“好,我聽哥的。”
“你同意了?”唐厚孜猛地抬起頭。
唐荼荼迎著晨瞇起眼睛:“哥哥想要公平,咱們就想法兒討回公平;哥哥想要仁善,咱們就做善良的好人。我聽哥哥的,你打算怎麼辦?”
唐厚孜昨夜就想過了,聞言拉著就上馬車,與趕車的書待:“去學臺。我們去給學政大人提醒兒。”
他兩人又乘著車,折道去了學臺府。
學臺府門庭冷清,本來就是個清貴的散衙,平時一群老儒在里頭著書立說、針砭時弊,幾乎不辦公。這會兒還沒到開衙的時辰,門前來來往往的都是路人。
唐厚孜深吸一口氣,直膛,打算進學臺找大人陳。他要將唐荼荼手里的信接過來時,唐荼荼卻沒給他。
“哥,你好歹也是個小才子,萬一被人認出來,你還考不考了?”
說完越過他,自己小跑著上前去了。
唐荼荼拿一張手帕捂住自己的下半張臉,邁著大步上了兩道石階,在衙役狐疑的目中,把那封信塞過去,低嗓音,沒頭沒尾地對衙役說。
“給你們學政大人,告訴他是大事,信務必帶到你們大人眼前,不然小心你們的腦袋!”
撂下這句話,唐荼荼就一陣風似的跑了,只留下門前的幾個衙役不著頭腦,又這兩句神神叨叨的話說得心里打鼓,看了看手里的信封,忙去院里稟告大人了。
唐厚孜藏在巷子里,著墻往府門前張,著聲糾結:“這樣有用麼,不用當面跟學政大人講嗎?”
他手腳都沒擺,在地上來回轉悠了十來個圈,回頭再看妹妹,竟沒影兒了。
再一瞧,唐荼荼居然坐在巷子口的小攤兒上,點了份香煎云吞,正細致得往云吞上淋醋。
“荼荼,你怎麼還能顧上吃啊,我快急死了。”
云吞用的是生煎做法,先煎得底兒脆,又加水燜,撒了一層焦香的芝麻,輕輕一咬,四溢。
唐荼荼燙到了舌尖,嘶聲吹涼,“我也快死了,吃完再說。”
又出十個銅板放在桌上,喊那店家:“再來兩份。”
唐厚孜苦著臉:“我吃不了兩份。”
唐荼荼:“我吃。”
“好嘞,客稍等。”店家手腳麻利地又起了鍋,薄薄的胡麻油撒上去抹勻,一鍋正好是兩份。
第二份云吞才剛送上來,兩人便見學臺府門前沖出來一位大人,歲數不小了,一袍都沒系好,慌里慌張地扶著帽就沖出來了,擺明了是剛從被窩被人撈起來。
“這是學政大人,你快藏一藏!”
唐厚孜驚呼一聲,忙按著唐荼荼的腦袋往桌子下藏,被妹妹扭掙開,“怕什麼,認不出來的。”
回頭去看,那位學政大人臉青白,扯著門口的衙役問了句什麼,又奔下衙前石階左右張了一會兒,沒找見人,那大人臉更白了,似能當街暈倒,抬手衙役扶著,巍巍地回去了。
唐荼荼笑起來:“沒咱們事兒了,哥,趕吃完去書院吧。”
唐厚孜愣愣地吃了幾只云吞,順著的話往下想。
學臺里的先生們都是文采頗高的大儒,擬題的那幾位更是才高八斗、知世。可歷來學臺只管出鄉試題,主持鄉試和批卷都歸禮部管。
每回學臺出完試題,都要上呈禮部司,等國子監和禮部司先后校正一遍,確定題目沒什麼問題后,才會錄檔庫,立刻由皇上選派翰林三日奔赴北方六省,主持各省鄉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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