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檢查什麼?
「下次,本王親自來檢查殿下的傷。」
想起午後在崇文後殿中,他那句暗含深意的話,趙嫣不太自然地了袖邊。
沒想到聞人藺說話算話,竟然真的來了。
後門扉合攏,趙嫣嗅到了聞人藺料上乾淨的木香。
朝後退了半步,著門扇啞聲道:「我已按照太傅的吩咐做過了,不必檢查,也……不方便。」
「今日事今日畢,檢查一番晌午落下的功課罷了,有何不方便?」
說到這,聞人藺的聲音微妙地一頓。
似是明白了什麼,他垂眸收手,眼底笑意遞染:「……殿下以為,是檢查什麼呢?」
輕描淡寫的語氣,刻意拖得低沉而緩慢。
趙嫣難掩尷尬,在臉頰熱起來之前躲繞過聞人藺,行至案幾后規規矩矩地坐下。
作幅度略大,幾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尖,隨即掩飾般提起筆,佯做凝神地謄寫未完的文章,卻連墨也忘了潤。
眼前暗影投下,是聞人藺走過來,取走了那支筆鋒不穩的紫毫。
「殿下倒是提醒本王了。」
聞人藺自後頭俯,筆桿在骨相極佳的指間一轉,重新掛回了筆架上,「有好好上藥嗎?」
手中一空,趙嫣不甚自在地蜷了蜷指尖,輕聲道:「上過了。」
「裡邊呢?」聞人藺隨口問。
趙嫣一噎,移開目道:「已經好了。」
那一瞬的目躲閃並未逃過聞人藺的眼睛。
再一看略微僵的坐姿,心下瞭然。
「撒謊。」
聞人藺慢慢地收回手,聲音低了些許,「去榻上。」
托昨日解毒的福,趙嫣如今一聽「床」「榻」之類的字眼,便下意識發怵。
磨磨蹭蹭地眨著眼睫,僵坐著沒,將掩耳盜鈴的心態發揮徹底。
聞人藺取了方棉帕,在一旁漫不經心地拭手,「明日宮面聖,只怕皇上又會問及簪花宴看中的子是誰。」
他抬眼,意有所指:「殿下覺得,本王是否要如實回答?」
趙嫣立刻起,三兩步走到榻前,麻溜兒地坐下,一點拖泥帶水的遲疑都沒有。
著手指,面上乖巧順,眼睛里卻快竄出火星子來,咬牙切齒地腹誹:好了,知道你著本宮的把柄了!不用時時刻刻提出來要挾!
聞人藺聽著榻上的靜,角笑意更甚,有條不紊地將手拭凈,方打開了隨手帶來的一個錦盒。
錦盒中墊了的綢布,有溫潤的澤流淌。
趙嫣還再仔細看,聞人藺已托著那盒子繞過鏤空雕花月門而來,搴簾道:「那葯可還在?」
趙嫣默了默,將藏在袖中的白玉小藥盒取出,在纖細的指間。
聞人藺笑了,隨手拖過小幾旁的一張圈椅,坐在趙嫣面前,將手中的錦盒輕輕擱在床頭案幾上。
借著紗燈的暖,趙嫣清楚地辨出盒子里的是幾長約一指、小指細的玉條,澤純凈無一雜。
「午時本王見殿下出門,步伐依舊略有生,就料到殿下拉不下臉面仔細上藥。正巧王府庫房裡有一塊上等玉,極為溫潤細膩,想著殿下養傷用得著,便親自磨好了帶來。」
趙嫣正疑玉條如何養傷,就見聞人藺神如常地從盒中取了一條,另一隻手取過趙嫣手中的藥盒置於案上,單手打開……
趙嫣驀然睜圓雙眼,這玉條……該不會是想的那樣吧?!
說什麼檢查功課,他分明就是有備而來!
聞人藺轉過臉來,看了著齊整的趙嫣一眼。
意識到他在等待什麼……
趙嫣雙膝並,試圖掙扎:「我自己來。」
聞人藺淡然問:「殿下找得準?」
「那……讓流螢來。」
「殿下若肯讓旁人瞧見自己的這副樣子,又怎會拖到現在。」
聞人藺聲音既輕且沉,一針見,「那宮再,也是坤寧宮的人。」
趙嫣只覺自己強撐的面瞬間被看,出狼狽倉皇的里。
是大玄名正言順的嫡親公主,有自己的驕傲。深的疼痛彷彿是對無能的嘲笑,無法直視,也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
習慣了一個人消化緒,從未想過去依賴誰,哪怕那個人是流螢。
趙嫣眼睫如蝶翅抖,更地揪住了料。
即便與聞人藺已做過最親的事,還是無法越過心理那關。
昨日著了道,神志不清之下自然沒有禮義廉恥。而現在的坦誠相待,又算得了什麼呢?
見久久沒有下一步作,聞人藺的視線從忍的玉臉頰往下,落在了攥的、泛白的指骨上。
彷彿只要再說一句話,就會紅了眼眶。
剛沐澤完,披著單薄寬鬆的春衫,腰間沒有系正式的革帶,而是用一條四指寬的月白綢帶鬆鬆一束。
聞人藺抬指勾住綢帶的結,輕輕一扯。
趙嫣一愣,只覺腰間的瞬間松垮。
以為聞人藺耐心耗盡,要直接上手。正心跳紊之際,聞人藺只是將那條解下的腰帶輕輕搭在了的手背上。
「本王手裡拿著葯,不甚方便,還請殿下紆尊為本王蒙一蒙眼。」
見趙嫣詫異,他慢條斯理地往椅中靠了靠,難得解釋了兩句,「本王並非好之人,稀里糊塗與殿下攪和在一塊兒,實屬意外。殿下大可不必防賊似的防著本王,該看的本王都已看過,殿下不願讓本王看的,本王……也沒興趣。」
他說得這樣坦從容,彷彿趙嫣這兩日的惶然失落只是庸人自擾。
都說到這份上,再扭便是矯。
趙嫣終於抬起僵的手臂,抓起那條腰帶跪坐。
聞人藺很配合地前傾子,輕輕闔上了眼。
明明是順從的作,於他上卻別有一番凜然不可犯的高潔。
趙嫣抿了抿線,將手中的月白綢帶蒙上他深邃的眉目,綁至腦後。
惟恐綢帶留有隙,特地用力多打了個結,便聽聞人藺極低地悶哼,挑眉道:「殿下這是想公報私仇,勒死本王。」
我倒是想。
趙嫣暗自惋惜:可惜打不過。只怕還沒勒上他脖子,就會被他掐斷了小命。
一陣輕微的窸窣聲過後,綢帶遮目的聞人藺稍稍側首:「好了?」
趙嫣坐在榻沿點點頭,反應過來聞人藺看不見,便又輕輕「嗯」了聲。
聞人藺一手執著抹了藥膏的玉,一手向前及趙嫣的腳踝,再沿著的小索往上。
他的手掌偏大,指節極為修長,卻又不似書生的手那般清雋,手背微微突出的筋絡使之看起來極富力量,彷彿輕而易舉就能掌控一切。
趙嫣不自覺朝後一跌,忙曲肘撐住子。
聞人藺忽而頓了作,彷彿遇到了什麼阻礙。
他眉頭皺了皺,低沉道:「放鬆點。」
趙嫣一聲不吭。
聞人藺雖看不見,可的視野卻清晰得很,溫良的使分不清是上藥的玉還是聞人藺的指節。
這種況下,很難想到什麼放鬆的法子,越是不知所措便越是張。
聞人藺也察覺到了,這樣下去本沒法功上藥。
「殿下這樣綳著,不疼嗎。」他道。
趙嫣憋了半晌,忍不住回:「疼也是太傅害的。」
聞人藺笑了,明明蒙著眼,卻準確地向趙嫣的方位,視線彷彿穿綢帶而來。
「本王冤枉。」
他故意拖慢語調道,「當時殿下中毒頗深,只顧著自己左搖右擺,若非本王幫扶著些,殿下這會兒恐怕痛得下不來床了。」
聽出了他話中戲謔,趙嫣惱怒,氣頭上也顧不著伏低做小了,下意識一腳蹬了過去。
聞人藺抬手準確地攥住了纖細的腳踝,趁怔神的功夫一推……
趙嫣只覺微微一涼,接著便是藥油暖化后帶來的溫熱,並無想象中那般難堪不適。
「殿下年紀小,面子薄,總覺得委於人……尤其是本王這樣惡名遠揚的人,是件難以直面的事。」
聞人藺迎著燭火的暖,綢帶遮掩下越發顯得鼻而薄,說道:「人快死了,就得吃飯,沒飯吃便嚼草樹皮,若是連樹皮也沒了……」
他頓了頓,聲音變得空曠悠遠起來:「哪怕是腐蟲蛇,也會閉著眼睛拚命地往肚子里塞。同理,殿下中毒命垂危,便要想發設法解毒,求生意志人皆有之,做都做了,有何丟臉的。」
聞人藺用平靜的語氣講著駭人聽聞的譬喻,可趙嫣卻敏銳察覺出他言辭間夾雜的淡淡嘲意,彷彿敘說的是某件他親經歷過的往事。
安靜下來,試圖從聞人藺臉上窺探出什麼。
可暖下,對方那張綢帶半遮的臉依舊如玉無暇,不見半點波瀾。
聞人藺收回手,在案幾上了,食中一指上還沾著些許目的紅。
趙嫣眼皮一跳,猜想他是要拭手,便匆匆穿戴齊整,將案幾角落裡那方棉帕往他指腹下挪了挪。
這回聞人藺到了,取過來慢悠悠凈了指節,這才將眼前的綢帶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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