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謝青向李瑤英稟報:“貴主,義寧坊的坊卒福康公主最近經常去義寧坊,半個月裏去了三次。”
瑤英晨妝畢,攬鏡自顧,指尖按了按眉心的翠綠金箔花鈿,問:“去義寧坊做什麽?”
謝青立在十二扇立式屏風外,脊背得筆直,答道:“聽是去祆教祠堂觀看賽祆儀式。”
胡商大多信奉祆教,義寧坊建有祆教祠堂,胡人經常在祠堂舉行祭祀儀式。
瑤英放下葵花螺鈿銅鏡,心頭疑更重。
朱綠蕓一心報仇,絕不會閑著沒事專程去祠堂看祆教徒噴火耍大刀。
賽祆隻是個掩人耳目的幌子。
突然放下段和胡人往來,到底是為了什麽?
難道想收買胡人刺殺李德?
書中朱綠蕓多次行刺,次次功敗垂。
一開始朱綠蕓以為是李玄貞在暗中阻撓的複仇計劃,後來才明白其實李德早就知道想刺殺自己。
李德佯裝不知,留在邊,就是為了將前朝餘孽一網打盡。
瑤英讓謝青繼續派人跟著朱綠蕓。
不擔心李德的安危,隻怕會牽連到謝貴妃和李仲虔。
謝青告退。
侍春如進屋,笑著捧來一條墨藍地花鳥紋刺繡夾纈披帛。
李瑤英接過挽在臂上,披帛用銀繪製出點點繁星,日照耀,花鳥就如在星河間流淌,栩栩如生,輝絢爛。
春如笑道:“下個月賞春宴,貴主一定能豔冠京華。”
賞春宴上照例要鬥牡丹花,不過人人都知道鬥花最後還是看人。
七公主絕代風華,又有新穎別致的鮮亮錦緞裳相稱,加上二皇子花費數萬金從東都購置的牡丹花王,屆時人鮮花,誰能比得過公主?
瑤英攏了攏披帛:“別忙活這些了,今年我不去賞春宴。”
和李仲虔好了一起去曲江跑馬踏春。
春如呆了呆,一臉痛惜之:“宰相夫人的婢逢人就您一定會出席今年的賞春宴,京兆府那幫兒郎高興得上躥下跳。奴聽人,他們個個都在忙著裁新裳,東西市的錦緞差點被他們買空,敷麵的香、鑲玉帶的寶石也漲價了,胡商狠賺了一筆。”
七公主貌若仙,份高貴,京中世家子弟仰慕已久,苦於沒有親近的機會。
聽會出席宰相府的賞春宴,宰相府的門檻差點被上門討要請帖的人踏破。
年郎們激不已,半個月前就開始準備,熏香沐浴,調脂弄,誓要在賞春宴上倒其他競爭者。
七公主不去,到時候隻怕宴上一半都是失意人。
聽春如繪聲繪描述京中高門子弟怎麽塗脂抹,李瑤英不由失笑:時下男子以傅為,實在欣賞不了。
“貴主不去,真是可惜……”
春如想起一事,眼珠一轉。
“聽鄭家三郎也會去賞春宴,還要和王家、崔家、盧家的子弟比賽作詩呢!”
瑤英挑了挑眉。
……
鄭家三郎鄭景,定的駙馬人選。
人人都知道鄭景是鄭家嫡支長房嫡子,但是才能遠不及庶兄鄭大郎。
李德曾多次當眾稱讚鄭大郎。
京中傳聞,鄭大郎以後會接任鄭父的職,而才華平庸的鄭景則留在族中管理鄭氏族務。
隻有李瑤英知道,鄭景秀,眼下看著不顯山不水,將來卻會青雲直上,位列宰相。
李玄貞中年以後昏聵易怒,幾次遠征險些拖垮大魏。他死後,朝中幾番,多虧鄭景老持重才能穩住局勢。
鄭景一生輔佐三代帝王,權傾朝野,甚至一度能左右君王廢立。
鄭父曾為鄭景訂下一門親事。
幾年前,那家人不幸死在戰之中。
按照書中所寫,鄭景給未婚妻子立了塚,此後一生未娶正妻,不過納了很多姬妾,兒一個接一個蹦出來,以至於不得不擴建後院,不然不夠住。
……
李瑤英見過鄭景幾次,對他沒什麽特別的印象。
此刻聽春如提起,還是想不起鄭景的眉眼五,隻依稀記得他高挑清瘦,斯斯文文,和其他世家子弟沒什麽不同。
這幾年瑤英一直戰戰兢兢提防李玄貞,年紀又,沒想過嫁人的事。
鄭家這門親是李仲虔背著定下的,他出征之前和鄭父立下了口頭盟約。
這事沒有瞞著李德,消息就是從李德的近侍那裏傳出來的。
想起這事,瑤英忍不住輕哼一聲。
二哥居然悶不吭聲就給定了一個丈夫!
等他回來,一定得先捶他一頓!
春如暗暗歎息。
刻意提起鄭家三郎,公主還是無於衷,看來今年賞春宴真的要便宜其他人了。
……
氣一比一明,別院櫻桃爛,春意更濃,宮苑綠柳蔭,杏花如雪。
謝青每向李瑤英匯報朱綠蕓的靜。
朱綠蕓好像對賽祆沒興趣了,自從那之後沒再出過府。
可是的仆從卻來往於公主府和義寧坊之間傳遞消息,行蹤詭。
瑤英心道:朱綠蕓可能真的在籌備刺殺計劃。
一麵讓謝青繼續留意朱綠蕓,一麵憂心忡忡,盼著李仲虔早日平安歸來。
前方送回戰報,李德率領王師凱旋,路上遇到了一點變故,歸期不定。
瑤英翹首以盼,不斷派出人手打探況。
原先是月底就能回京,到了四月中旬,李仲虔仍舊遲遲不歸。
這日清早,瑤英用了一盅蔗漿酪櫻桃,歪在廊下氈席上,斜靠囊,翻看各送來的賬本。
惠風和暢,廊前落英繽紛。
長廊深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謝貴妃宮裏的婢急急忙忙找了過來。
“貴主,娘子又發病了!”
瑤英立刻放下賬本,踏上木屐,步下長廊,趕去正殿寢宮。
剛穿過回廊,前方人聲雜,一個披頭散發、麵容憔悴的中年婦人朝迎麵走了過來,跌跌撞撞,歪歪倒倒。
七八個宮圍在一邊,想要攙扶婦人,又怕嚇著。
瑤英快步走上前,雙眉微蹙,輕聲道:“阿娘,是我。”
聲音如春風一般,溫得能滴出花。
謝貴妃胡抹了一下散的頭發,眼神迷茫,神懵懂:“明月奴……二郎呢?他今要來看我的……”
瑤英輕輕扶住的胳膊,聲音輕:“阿娘,阿兄寫信回來路上有事耽擱了,要過兩才能回來。”
謝貴妃愣住了,心翼翼地問:“真的?”
瑤英攙著母親往回走,耐心勸哄:“真的,阿兄過兩就回來。”
謝貴妃眼神飄飄,裏仍舊一遍遍重複:二郎,回來。
瑤英不厭其煩地向保證:“二哥會回來的。”
連哄帶騙,送謝貴妃回寢宮。
宮送來剛剛煎好的湯藥。
瑤英洗了手,接過梳子為謝貴妃梳起長發,幫梳洗,親手喂喝藥。
藥裏加了酸梅,甜的。
謝貴妃乖乖地喝藥,忽然手了瑤英冰涼的手腕。
氣漸暖,瑤英怕熱,今穿著石榴紅散點簇花袒領襦,輕薄如翼的大袖寬衫,外麵罩一件錦邊半臂,抬手的時候袖子落,皓腕凝霜。
謝貴妃憐地問:“明月奴,冷不冷?”
著隨手抓起榻旁的披帛,攏在兒肩上。
口裏來回叮囑:“別著涼了……明月奴不能涼……每要吃藥……”
溫和慈,一如往昔。
瑤英心尖微酸,搖了搖頭:“阿娘,我不冷。”繼續喂謝貴妃服藥。
即使癡呆瘋傻,阿娘依舊記得關心。
……
當年謝貴妃和唐氏相爭,唐氏死,李德遷怒於,萬念俱灰,落下病癥。
不久後謝家為掩護百姓渡河,死守空城,滿門壯烈。
謝貴妃痛失親,也失去了唯一的依傍,李德對的態度更為冷淡,從此瘋瘋癲癲,癡癡傻傻。
從沒對唐氏起過加害之心,落到這樣的下場,李玄貞仍然覺得不解氣。
直到吞金自盡,他還對邊人:“毒婦死有餘辜!”
……
李瑤英看著謝貴妃睡下,走出寢宮,眉頭輕皺。
這幾年謝貴妃時好時壞,遍訪下名醫為謝貴妃診治,雖然有些起,但謝貴妃的病終究是心病。
多年前,謝貴妃仗著兄長謝舅父的疼,執意要下嫁李德。
謝舅父無奈,送出嫁,傾盡全族之力輔佐的丈夫。
最後賠上了整個謝家。
換來的卻是李德的冷眼相待。
瑤英有時候想,謝貴妃神智不清未必就是壞事。
李仲虔也這麽認為。
兄妹倆從不在謝貴妃麵前提起早已死殉城的謝舅父,謝貴妃以為謝家人還活在這個世上,隻是不願和來往了。
醫匆匆趕到,為謝貴妃診脈,新開了一副藥方。
宮婢扇爐煎煮茶水,瑤英請醫去廊前吃茶坐。
茶香嫋嫋,醫著琉璃茶盞裏雪白的茶沫,斟酌了片刻,對瑤英道:“貴主,某才疏學淺,有負貴主所托。”
瑤英一笑,直起,鄭重朝醫行了個禮:“奉言重了,我阿娘之病實是心病。這幾年多賴奉醫者慈心,照料阿娘,我和阿兄還未謝過奉。”
醫寵若驚,不敢瑤英的禮,伏地不起,等瑤英禮畢,這才敢歸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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