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阿哥頂著頭上的大太，一路疾走，後跟著的蘇培盛腳下生風，最後的小太監幾乎一路小跑。

進了院子，四阿哥才放慢腳步，他先去了書房。書房門口看門的小太監們遠遠看到四阿哥一行人過來，早早的全都跪了下去。

書房裡正中央早備好了一個半人高的銅鼎，裡面放著一座正散發著寒氣的冰山。蘇培盛從小太監手裡提過書和筆墨等，將今日的功課放在桌上，回頭見四阿哥正由小太監侍候著在屏風後小解，他就出來喊人打水來給阿哥洗漱。

哪知剛出來就看到他的徒弟張德勝站在右側回廊拐角沖他使眼。

蘇培盛讓小太監們拿著銅盆、銅壺、手巾、香脂、皂角等先進去，他往廊下走了兩步，招手讓張德勝過來。

“今天府裡有事？”

張德勝把李格格上火裡長泡，的丫頭玉瓶過來告假不能侍候四阿哥的事學了一遍，說完就盯著蘇培盛的臉瞧。

昨天福晉去陪德妃說話了，蘇培盛就猜到今天肯定李格格要告假，剛想進去就看到張德勝盯著他看，虛打了他一掌讓他滾了，蘇培盛整整服進書房了。

四阿哥把手巾扔到小太監捧著的託盤裡，理一理袖子皺眉道：“怎麼了？”

蘇培盛不減一分，也不增一分的說：“張德勝回話，李主子吃了羊，上了火上起了泡，怕主子看了醃臢，這幾天怕是不能侍候主子了。”

四阿哥利眼一瞇，沉沉的哼了一聲，他看了下書房裡擱的略小的西洋座鐘，見才四點多，想著去福晉屋裡用飯前倒還來得及去看看，抬腳就出了書房，直接拐到李薇住的那個院子裡去。

院子裡的小丫頭一眼看到四阿哥像陣風一樣飆進來，一骨碌跪到地上喊吉祥，然後爬起來掀簾子。

四阿哥直接進去，玉瓶早跪在堂屋的地上磕頭，他也不起，自掀了布簾子進裡屋去，就看到李薇福在屋當中，他上下一打量，就看到的鞋只穿了一半，後半截本沒來得及提上去，白子就那麼著。

“起來吧。”他邊說邊坐在榻上，手扶了一把，就便拉到邊坐下，“抬起來我瞧瞧。”

李薇抬起半張臉，還沒來得及笑一笑，四阿哥手在下上一抬，把邊那爛一片的三個大包看得清清楚楚。

大包邊緣已經發黃，包中心發白，又是塗的藥又是塗的口脂，油亮亮的顯得好像包中都快流膿了，不是一般的噁心難看。

李薇手就把角蓋住了。雖然是想稱病，但可沒想噁心四阿哥。

誰知窗戶太小，屋裡照不好，又站在背，四阿哥看不清，皺眉拉開的手仔細看了看才放開，由得坐到一臂遠的地方去。

該！

四阿哥心中恨恨道。

看著一副有些後悔的難看樣兒，又見悄悄拿手帕在角輕輕按了按，心知肚明是怕他看了厭惡。

該！

他就這麼大馬金刀的坐著，也不說話。

李薇不能不吭啊，有心要找話題，但一時半刻哪裡找得著？

總不能寒暄兩句‘今天的天兒可夠熱的哈？’，那也太二了。

這位爺又不人輒請罪。不然跪下為自己容有損汙了貴人眼請個小罪也能打開僵局。

要關心一兩句吧，可的眼睛盯著他的服看了兩眼就看出這不是家居服，四阿哥肯定是從書房過來的，他在書房都沒換服，肯定是要回正院換。所以雖然看到四阿哥的脖領子上都是汗，這裡也放著他的服，卻不能開口讓他在這裡換。

這不是打福晉的臉，福晉雖然要，但這院裡頭一位的主子是四阿哥。既看明白四阿哥要在正院換服，就不能提出讓他在這裡換。

就算看著他不換服熱的難也不能提。

李薇心中閃電般轉著念頭，按說四阿哥進屋來，要做的就幾件事：換服，上茶點，肩腳，上榻。

前幾樣總是不會換順序的。換服不行，茶總要上一碗。

可是……

天這麼熱，他又熱的一汗，心裡又有火氣，總不能上熱茶吧？那不是熱上加熱嗎？肯定會讓他更不舒服的。

不上熱茶，也不能上冷茶。四阿哥最彆扭的一點是特別教條，普通年輕男孩沒他這麼板正教條。比如冷茶傷傷胃，他就不會喝。其實夏天喝喝冷茶涼快涼快好的，阿哥所裡這麼多阿哥，沒聽說過誰不喝冷茶的。

除了冷茶，還能降溫的這裡就剩下酸梅湯了——可他也不喝酸梅湯。這種酸甜口的人喝的玩藝兒他不沾。

李薇真發愁了。

這時，玉瓶救來了！

只見玉瓶小心翼翼把門簾子掀開條，輕手輕腳極伶俐的閃進屋，手中捧著的託盤上放著兩隻白瓷圓蓋碗。

端進來了兩碗冰優酪！

李薇眼睛都亮了！趕上前接過來，先捧一碗放在四阿哥面前的炕桌上，“四爺試試，這優酪味兒輕的很。倒不是我要的，大概是膳房那邊想著爺過來才送來的。”

輕巧巧一句免得四阿哥把這功勞記得上，說完低頭也不再勸，自己就直接捧著吃了。

可算把占住不用說話了，四阿哥來這裡最多一刻就要走，吃羊上火這事也是個老把戲，他早看了，說什麼都錯，乾脆不說，大家心照不宣最好。

胤禛見吃得自在，面前擺著的白瓷碗壁上凝著水汽水珠，他打開蓋子，白生生的優酪像豆腐一樣，涼意撲面而來，上面點綴的玫瑰醬有些浸開。他拿起銀制小勺嘗了口，甜味味都不太濃，酸的也很適口，不知不覺一碗就吃完了，渾的汗和燥意都消了一半。

他估著時間差不多了就站起來，李薇心中松了口氣跟著送出門，臨走前他又看了看的角，雖然生氣但也有些無奈，道：“好生養兩天，我過幾天就來看你。”

他生氣時，李薇心中忐忑如泰山頂，他這一溫，突然的心裡一酸，酸完苦就漫上來了。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的停了有一瞬，四阿哥轉走了。

李薇回到屋裡，坐了半響才長長的歎了口氣。

正院裡，福晉從聽說四爺回來就準備好了等著，小太監小丫頭一趟趟把話往回傳。

四爺進書房了。

四爺去瞧李格格了。

四爺出來了。

四爺往正院來了。

等聽到外面的小丫頭小太監撲通撲通往下跪，磕頭喊吉祥的聲音，福晉忍不住站起來，往門前迎了兩步。

門簾一，四爺偏頭進來了。

福晉淺淺一福就站起，笑瞇瞇的迎上去，侍候著四阿哥往裡屋去換服。四個大丫頭早就捧好了服，鞋，還有梳頭家什等在旁邊等著。

福晉侍候著四阿哥換了全的服，看裡全都了，忍不住歎道：“這麼熱的天兒，四爺辛苦了。”

四阿哥坐下讓換鞋，道：“兄弟幾個都是一樣的，小的都沒喊累，我這個當哥哥的自然不能說累。”

了靴子換上單面的布鞋，腳上頓時輕快不。

四阿哥舒服的長出一口氣，往榻上一歪，閉目養起了神。

福晉站在他邊，輕輕的解開他的辮子，用梳子從下到上慢慢的給他通頭，通了一百下後，拿白巾子把他脖子後和頭頂的汗乾淨，再把頭髮重新編起來。

四阿哥一直閉著眼睛，等福晉忙完，他握著的手拉到榻前坐下，微微睜開眼笑道：“你也歇一歇，我在外頭忙，你在家裡也不輕閒。”

福晉笑道：“我在屋裡有什麼累的？”

四阿哥拍拍的手，閉眼小睡起來。福晉慢慢起，帶著丫頭們都出去了。

他這一覺直睡到金烏西墜，睜眼時看到隔著門簾子的堂屋已經點上了燈，他躺著不，喚人道：“來人，點燈。”

石榴擎著一盞燈先進來點燈，福晉跟著進來，先侍候他起穿鞋，再問他：“四爺，可要傳膳？膳房把晚點都送來了，我看著有道素鍋做的極好，湯鮮味濃。”

四阿哥嗯了聲，抬出了裡屋，福晉跟在後面。

堂屋裡正中央支著八仙桌，正東靠牆的橫幾上擺著三支手腕細的高燭，把屋裡照得亮堂堂的。

西側牆角的小幾上擺著一個銅制寶船，船裡盛著冰山。東側牆角小幾上擺的是一座碧玉的寶塔，塔燃著驅蚊蟲的香料，清煙從寶塔中溢出。

八仙桌右側站著的是福晉的四個大丫頭，左側站著蘇培盛和四個上膳太監。

等四阿哥和福晉上座後，這九個人上前侍候。

一頓飯吃的雀無聲，連碗勺相的聲音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