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終于有消息來了,原來皇帝這次頭疾發作嚴重,暫不過來了。于是李舒白一行人便起,隨著宮監到離宮查看落況。離宮自然沒有大明宮那樣的奢華廣大,也沒有九宮那樣占地廣袤,但走走停停也足足走了一個來時辰。
黃梓瑕自然一直在李舒白后跟著。材輕盈,那一件普通的宦服穿在上卻顯得格外清勻修長,就算一言不發低頭跟在后面,卻也格外令人覺得好看。
李汭一路上瞧著,笑道:“四哥,你邊人怎麼換了?這小宦好像沒見過。”
李舒白若無其事,說:“景祐和景毓那幾個,也不知誰傳染了誰,都得了風寒。”
李潤卻一再打量著黃梓瑕,臉上稍有迷茫,覺得與自己記憶中的誰有相似之,只是一時想不到這小宦會像那個他曾驚鴻一瞥的。
李汭又問:“你這小宦什麼名字,年紀多大了?”
李舒白笑了笑,轉頭問黃梓瑕:“昭王似乎與你有眼緣,反正我也看不上你笨手笨腳的樣子,不如你跟了他,如何?”
黃梓瑕愣了一下,見所有人的目都聚集到自己上,便慢慢跪下來,低聲說:“小人聽說,一鳥難棲二枝,一仆難侍二主。茶樹發芽后則難以挪移,橘樹移到淮南便枳樹。小人蠢笨,怕是離開了夔王府后一時難以適應,反倒會沖撞貴人,犯下過錯。”
李汭笑道:“四哥真是調教有方,這一番話說下來,若是我堅持,反倒奪了他的志向了。”
李舒白似笑非笑,說:“確實伶牙俐齒。”
幸好此時康王李汶喊著累,一群人才放過了黃梓瑕,沿著原路返回。
重重宮墻花苑中,李舒白漸漸放慢了腳步,待走到一帶尾竹前,他邊已經沒有了其他人,只有黃梓瑕還跟著他。李舒白冷冷地回看著:“黃梓瑕,你跟著我干什麼?”
黃梓瑕低眉順眼地說:“良禽擇木而棲,我想留在王爺邊,以我的微薄之力,幫王爺的一點小忙。”
“什麼忙?”他冷冷問。
“遠的,如那條小紅魚,近的,如京城最近的‘四方案’。”
他的目落在低垂的面容上,冰冷而輕蔑,仿佛將看做空氣中一點微塵:“這些事,有的你不配幫,有的,與我毫無關系,需要你多事?”
站在尾竹之下,細細的竹葉籠罩在上,讓略顯蒼白的面容蒙山一種淡淡的碧綠,顯得更加沒有的纖細。抬頭仰著他,聲音低微卻毫不遲疑:“然而,大理寺與刑部既然束手無策,皇上又發了頭疾,我想,唯一能為皇上分憂的,恐怕只有夔王您了。”
“你不就是想要找個靠山,幫你洗所謂的冤屈嗎?”他毫不留地一口說破,“剛剛昭王讓你過去,你不是也有機會?”
“跟著他,沒有機會。”黃梓瑕面容蒼白,眼中淡淡一抹淺碧,卻毫無遲疑猶豫,“我不需要一個棲之所,更不需要安立命,我需要重新站在下,將我家所有蒙的屈辱都洗去。”
李舒白沉著一張臉,目冰涼地打量著。而仰著他,面容上除了哀求的神之外,還有一種暗暗的倔強,如深夜的霧氣,難以覺察,但分明就在那里。
李舒白冷冷地哼了一聲,轉向著水殿走回去。黃梓瑕跟在他后,他沒有回頭,卻也沒有放緩腳步。
到宮門口時,發現幾位王爺都在等著與夔王辭行。聽宦們說皇帝幾日后還要召集群臣一起為離宮的山水題詞聯句,眾人不覺都相視苦笑。
等人都走了,李潤與李舒白落在最后,李潤難免嘆道:“皇上真是寬心的人,如今藩鎮割據,宦勢大,皇上卻依然整日游宴作樂……”
李舒白淡淡道:“皇上是太平天子,這也是他和天下人的福分。”
李潤笑一笑,說:“四哥說的是。”他的目落在黃梓瑕的上,那張溫和善的面容上滿是疑。
李舒白問:“怎麼了?”
“這位公公,我似乎在哪兒見過似的。”他示意黃梓瑕。
李舒白便說:“我今日也是初見,不如讓到你邊服侍?”
“四哥說笑,剛剛九弟被拒絕過,我難道還自討沒趣麼?”他笑著,眉間一點朱砂在笑意盈盈中更顯瀲滟溫。
黃梓瑕低頭站著,不是看不到垂手可及的安穩春日,只是已經選擇了最艱難的一條路,就不會再回頭,茍且生不是的人生。
等諸王都走了,李舒白才上了車,黃梓瑕站在車門口,還在遲疑,卻聽到他的聲音:“上來。”
趕上了車,靠著車門站著。
馬車緩緩行走。待離開了離宮范圍,前后都是山野,李舒白抬眼看著外面的景象,冷冷地說:“我給你十天時間。”
靠著車門看著他,一聲不響地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他把目緩緩從窗外收回,落在的上,那一雙眼睛如寒星般,明明里面沒有任何溫度,卻深邃明燦至極,令呼吸微微一滯。
“今日午間,我們在建弼宮所說的那個案件,我給你十天時間,你有把握嗎?”
“或許。”黃梓瑕簡單地回答。
他靠在車壁上,神態悠閑:“現在,你有一個機會,可以洗自己的冤屈,重獲清白,當然,也能讓你的父母冤仇得報,真相大白。”
黃梓瑕略一思索,問:“王爺的意思是,如果我幫您破了這個案件,您就可以對我施以援手,幫我洗家族冤仇嗎?”
“當然不是。”山路崎嶇,他見的軀隨著顛簸而晃,便微抬下,示意在自己面前的小矮凳上坐下,才說,“我有一件事,想要找一個人幫我去做,但你如今無憑無據忽然出現在我面前,我如何相信你的能力?”
“我知道了。”黃梓瑕微微點頭,“若我在十天破了這個案子,才有資格得到王爺的信任。”
李舒白微一點頭,說:“至,你要讓我看到你是值得幫助的人,我沒有那麼多閑工夫,斷不會去幫一個本沒有能力,只會口頭上說說而已的人。”
黃梓瑕坐在矮凳上,低頭思索著,問:“刑部與大理寺人才濟濟,定然出了眾多人手在理此案,王爺準備讓我以什麼份去參與此事?”
“我會直接帶你去刑部,調查此案卷宗。”李舒白干凈利落地說。
“好。”黃梓瑕抬手一鬢邊,將自己束發用的那木簪拔了下來。簪子一離開頭發,滿頭的青頓時傾瀉下來,披散了滿肩滿。還帶著半水汽的頭發如烏黑的水藻,糾纏著半遮住了蒼白的面頰。
愣了一下,訥訥地將頭發拂到后,說:“抱歉,以前習慣了用簪子記號,忘記了自己現在是小宦,只有一簪子束著發……”
李舒白微皺眉頭,沒說話。低頭抬手,將自己的長發握住,在他的面前將自己的頭發挽一個發髻。
這個跋涉了千山萬水卻從未有過毫猶疑懼怕的,在這一刻,卻不自覺地在他的面前出一種怯的神來。
李舒白掃了一眼,看見低垂的面龐微微出一種暈紅。在這一刻他仿佛忽然察覺了,比他的手鎖住咽時還要深得會到,面前這個人,其實只是一個,而且是一個十七歲,并不像表面上顯的那麼冷靜的。
仿佛覺到了他在打量自己,默默地抬眼了他一瞬。只這一流眄間,他看見面容上極清朗明凈的雙眼,半遮半掩地藏在的睫下,仿佛是融化了秋水的神韻,鑲嵌在桃花般的面容上。
的五雖不是頂漂亮,卻難得眉宇清揚,有著五月清空般潔凈的靈秀。一種仿佛不解世事,又仿佛太過了解世事,顯得與俗世有點隔閡的疏離,在此時茫然又警覺著他的目中約呈現。
是個人。
他想起李潤剛剛說的,對十四歲的黃梓瑕的印象。
十四歲一舉名天下知的,如今已經長了十七歲裊裊亭亭的子。負莫大的冤屈,盡了天底下所有人的唾罵,卻并沒有被擊垮,反而迎難而上,力去尋求真相,期以自己的力量洗冤屈,使真相大白。
估計只看到的模樣,誰也不會相信,就是黃梓瑕吧——無論是有著名,還是背負惡名的那個黃梓瑕。
黃梓瑕盯著他,了自己的臉,略有張與無措。
“和通緝畫像上的模樣,十分相像。”李舒白將自己的臉轉向一邊,盯著錦簾上繁復糾纏的花枝,說,“以后,別再以這種模樣出現在人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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