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老伯爺不同意，方慧很失，嘟著，半帶撒地道：“祖父，大哥在這里照顧祖父，又不去新房住，為什麼我不可以去嘛。我替大哥陪著大嫂。”

方老伯爺寵小孫，雖然拒絕，但也不對生氣，只是聽笑了：“這可不是你替得了的。妞妞乖，你要去，白日再去。”

又向方寒霄道，“霄兒，你今晚上就回新房去吧，我這里伺候的人多著，也不非得要你。”

方寒霄不置可否。

方老伯爺看他這表就一噎——這噎不是怒，而是一從心底生出的無力，五年算得一段不短的時了，方寒霄從十六歲到二十一歲，正是長中最重要的一段歲月，這一段最重要的歲月，方寒霄離開了他的羽翼，這個曾經說鬧的長孫像一只雛鷹，主決然地躍下了懸崖，去風霜雨雪的摧折。

從外貌上看，終于歸來的方寒霄不像吃過很大苦頭，只是高大了一些，但方伯老爺不能自欺欺人，他知道他不可能沒有吃過苦頭。

別的不說，照顧重病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但方寒霄從一回來就直接接手照顧了他，完全不用跟小廝學習，只詢問了一下王大夫所需要注意的事項——而他從前在家時從未做過這等事，這一手伺候人的工夫是怎麼憑空來的，方老伯爺問過他，他不說，方老伯爺便也不敢細想。

他不忍心想，也不忍心他，只得這麼含糊著罷了，只當孫兒是出去玩耍了一趟，玩夠了，就回來了。

但是吧，他也不是時時都能這麼想得開的。

怎麼說呢，別人啞掉之后在表達上必然要出現許多缺陷，心也會跟著一起生變，方寒霄的變化也有，但是是另一個方向，他不會說話了，苦惱的不是他，而是別人。

比如方老伯爺現在，方寒宵給他擺出這麼一張平平靜靜的臉，這比拿事先準備好的字紙堵他還讓他頭疼，因為方寒霄一旦離開紙筆，就等于切斷了跟別人流的渠道，別人還不能拿他怎麼樣——欺負一個啞，好意思嗎？

方老伯爺有時候都覺得，這個孫兒非但沒有為自的啞疾所困，反而將它化了一項利。

這樣一想，方老伯爺又驕傲起來——要是孫兒能不用來對付他就更好了。

“霄兒，我跟你說話，你今晚上搬回新房去，聽到沒有？”為抱重孫的念頭所鼓舞，方老伯爺不放棄地又強調了一遍。

方寒霄這次終于給他回應了，萬能三張紙其中的一張：心，多靜養。

“嘿，你這小子！”方老伯爺氣的，僅剩的幾胡須都吹翹了起來。

方寒霄已經在給瑩月眼神示意，告訴可以走了。

瑩月不管他們祖孫間的鋒，逃過一劫般，抬腳就要走，方老伯爺想起什麼，忙道：“等等。”

他問方寒霄：“前幾日你裝的那紅包呢？拿給你媳婦。”

別管他對瑩月有多不滿意，新婦是他來磕頭的，那人不能白來一趟，見面禮必要給的。這紅包是早就準備好了的，只沒想到實際進門來的換了個人。

方寒霄點點頭，去立柜那里取了紅包，塞到被住的瑩月手里。

瑩月不大敢接，方寒霄不跟拉扯，直接往手心一塞，瑩月怕掉地上，只得忙捧著了，看上去倒不出奇，紅紅的一個包袋，里面菲薄，可能是裝的紙張，輕飄飄的。

方老伯爺這心不能，又想起來一事了：“霄兒，你娶了這個，那先頭那個怎麼說？婚書換過沒有——嗯，你辦這些不便，把你二叔來，我同他說。”

方寒霄走回床邊的腳步微頓，他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對于瑩月的替嫁，他不過順勢而為罷了，婚書不婚書的，他沒過家，沒理過細務，方老伯爺不提，他一時真未想得起來。

他給方老伯爺寫：知道，不必二叔，我來。

方老伯爺看過，嘆了口氣：“好吧，不必就不必，你不喜歡你二叔，我也不著你了，等我眼一閉，我這里的東西終歸都是你的，你就是敗家些，也盡夠你用了。”

方寒霄眉梢微微一挑，居然出點笑意來，他手腕隨意轉，寫與方老伯爺：我沒不喜歡二叔。

方老伯爺哼了一聲：“祖父面前，你個什麼勁。”

他重病榻間都看開了，孫子跟兒子不合就不合罷，按著孫兒的頭他去蹲叔叔的屋檐底下，再是為他好，也是委屈了他，何必呢。

但方寒霄居然換了張紙，誠懇地又給他寫了一遍：真的沒有，我出去一趟，都懂事了。

“……”方老伯爺很狐疑，他說了這麼一會話，本來已經疲累了，是又掙出點神來，道：“我不信，霄兒，你不用敷衍我。”

說是這樣說，他心里其實已經燃起希來了，哪個老人愿意見到家宅不寧兒反目，往日就是有什麼恩怨，一家子，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能過去最好過去，往前面看，慢慢重新和睦起來才好。

方寒霄去重蘸了墨，低頭刷刷寫：事過境遷，如今我回來，該著二叔嫌我多余了，是二叔不高興，我并沒有什麼。

方老伯爺看了這一串，愣了愣：“什麼話，你二叔怎麼就嫌你了——”

不過他不是掩耳盜鈴的子，既知道他們叔侄不合，勉強說這些也是無益，說一半就停了，轉而把方寒霄的話又看了看，照著他的思路想了想，通了：“哦，你二叔不高興，你就高興了。”

方寒霄雖然不是這麼寫的，但他也不否認，只是笑了笑，把紙收了回來。

方老伯爺見他笑，就不舍得怪責他了，還順著道：“不要管你二叔高興不高興，他要真嫌你，哪里苛待了你，你告訴我，我他來教訓，有我在一天，絕不你他的氣。”

這心偏的，假使方伯爺在此，聽到老父的話恐怕得吐出一口來，但方老伯爺這是信了方寒霄的話，以為他真的打算摒棄前嫌了，自然沒口子地哄他，至于方伯爺，他好幾十歲的人了，又是做叔叔的，讓讓侄兒怎麼了？

方寒霄把安心養病那張紙向他晃了晃，又新寫了幾個字待自己的去向：我去辦一下婚書。

方老伯爺之前都沒敢問他對二房如今是怎麼個看法，只怕一問又把他問跑了，這下忽然得了意外之喜，高興極了，看過就點頭道：“嗯，我這里的人你都可以用，你看誰辦這事合適，就他去，徐家把原來那封婚書出來，你親眼看著撕毀，然后重新寫一封，知道嗎？”

方寒霄點頭，看方老伯爺安心地合上了眼休息，他俯替他掖好了被角，轉出去。

**

瑩月同方慧跟在后面，方慧的小目的沒有達，有點悶悶不樂，出來后拉著瑩月道：“大嫂，我們回去吧。”

說完有意不向方寒霄打招呼，就要走，瑩月不想和方寒霄打道，也是不知道能和他說什麼，順著轉了。

方寒霄并不管們，只是隨后往外走，他要去拿當年的庚聘書及才寫就不久的婚書等一套婚證件，父母去后，大房的東西都到了他手里，他出去這幾年是由方老伯爺代管，他一回來，方老伯爺當時只剩一口氣，怕自己不治，忙忙都待給了他，包括這些在。

他沒有親自去徐家，時近午時，最終持著這些趕到徐家的是方老伯爺的一個幕僚親信周先生。

徐大老爺照常不在，徐大太太出的面，著拋在面前桌上的一套婚書，神非常恍惚。

疑心自己是耳朵出了錯，又或者索是一夜沒睡，現在不小心打了個盹，于是陷了自己構造的夢之中。

不然，怎麼會有這種好事？!

徐大太太的全部覺，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喜從天降！

周先生態度斯文地催了一聲：“大太太，我們老伯爺和大爺那里，還等著回話，您是有什麼難嗎？”

徐大太太以指甲在袖中掐了自己一把，借著那痛楚，才能明確這確實不是夢，并同時下自己奔涌而出的喜悅，使帕子去并沒有一滴淚的眼睛：“唉——我竟不知道怎麼說了！老伯爺真是大人大量，寬宏肯諒人，只是可惜我們大丫頭沒福，偏撿在這時候病了——”

周先生很好地藏起了眼底的一鄙夷與不耐煩，微笑著，聽徐大太太抒發了一通關于自家如何不得已如何想全老伯爺念想的意思，待說得告了一個段落，方提醒道：“大太太，您看這婚書？”

“我去拿，我去拿！”

徐大太太一疊聲地道，站起來往后面去，然后腳不點地地飛快又回來了，都沒使丫頭，親自捧著，拿來的除了舊庚帖婚書等之外，還有瑩月的一份新庚帖都準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