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羽翼覆蓋之,一般都會帶來兩個詞,“黑暗”與“安靜”,然而在世上某些地方,況卻是恰恰相反的。
金陵城西,一條名爲“螺市”的長長花街,兩旁高軒華院,亭閣樓臺,白日裡清靜安寧,一夜就是燈紅酒綠,笙歌豔舞。穿城而過的浣紗溪蜿蜒側繞,令這人間溫仙境更添韻致,倍加令人流連忘返。
坐落在螺市街上的歡笑場,每家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和吸引人的地方,比如妙音坊的曲子總是比別家的流行,楊柳心的舞蹈最有創新,紅袖招的人最多最好,蘭芷院則時常推出讓人有驚喜的清倌……大家各擅勝場,雖有競爭,但畢竟都已站穩了腳跟,有了不文的行規,所以雖比鄰則居,卻能相安無事,時不時還會有相互救場的況發生。
就比如此時……
“朱媽媽,不是我掃你的面子不肯幫忙,”妙音坊的當家莘三姨一臉爲難之,“你我相識多年,楊柳心和妙音坊素來就跟一家人一樣。別的姑娘你儘管,我決無二話,可是宮羽姑娘今天不見客……”
“我的莘妹妹啊,別的姑娘我那裡還有,就是靠宮羽姑娘救命的啊!”朱媽媽白著臉,眼淚都快下來了,如果沒有被人攙著,多半早就跪在當場。
“怎麼了?什麼難纏的客人,連朱媽媽都擺不平麼?”
朱媽媽正要說話,一個小廝連滾帶爬進來,還沒站穩就苦著臉喊道:“媽媽,不好了,何大爺開始砸場子了!”
莘三姨一皺眉,手扶了扶全發的朱媽媽,問道:“是吏部何大人家那個何大爺麼?”
“就是這個小祖宗!”朱媽媽頓足道,“今晚吃得醉醺醺上門,非要見心柳,可是心柳正在陪文遠伯家的邱公子,派別的姑娘去,他必定不依,就這樣鬧了起來。”
莘三姨面一沉,道:“他也不是第一天出來玩的,怎麼不知道先來後到的規矩?”
“還不是因爲仗勢?文遠伯雖有爵銜,朝中無職,何尚書手握吏部大權,那可是實職,這大爺一向被人奉承慣了的,在包間裡等了一個時辰,就急了。”
莘三姨嘆了一口氣,道:“世事人,卻也如此。你爲何不勸勸邱公子退讓一步呢?”
朱媽媽“唉”了一聲,“邱公子慕心柳已久,怎麼肯這個時候服?他先來,堅持不走的話,我也不能壞了規矩趕,再說心柳丫頭,也有些不耐煩那個何大……”
“那心楊呢?”
“病了,連牀也起不得……”
莘三姨抿起角,沉思了起來。
“莘妹妹,求你了。只要宮羽姑娘肯個面,那何大一定樂上了天,保著我的場子,日後妹妹有些什麼吩咐的地方,我是赴湯蹈火……”
“好了好了,場面話就不說了,”莘三姨拉住作勢要跪的朱媽媽,“不是我拿喬,紅牌姑娘誰沒有個傲?我不敢應你,要問過羽兒才行。”
“妹妹帶我去,我親自求求宮羽姑娘。”
“這……好吧……你跟我來。”莘三姨帶著朱媽媽剛一轉,兩人就愣住了。
一個著鵝黃衫,外罩淺綠皮褂的子盈盈立於欄前,淡淡一笑道:“我都聽見了。本來正想去探探心楊妹子的病,既然現在姨娘有爲難的地方,順便勸幾句也是使得的。”
莘三姨湊過去低聲道:“你可有把握?”
宮羽冷笑一聲:“不就是何文新麼?我自有辦法。”
是妙音坊裡的頭牌姑娘,媽媽一向不拘管的行,現在見這樣說了,莘三姨也不多勸,只命公小心安排了暖轎,親自送出門,看著婢們伺候著一起去了。
等到了“楊柳心”,這裡早就鬧了一團。幸而貴賓包間都在後面,隔一個一個的小院,除了左鄰右居被打擾到以外,楊柳心的人已儘量將事態控制到了最低。
於中心的華服青年,便是京城中惡名不小的何文新。雖然他樣貌生得不難看,但那種囂張的氣焰實在讓人難以對他生出好,宮羽只瞟了一眼,就不撇了撇,面厭惡之。
“姑娘……”朱媽媽急得上火,又不敢狠催,小心地了一聲。
宮羽墨玉般瞳仁輕輕一,到底是歡笑場上的人,脣邊很快掛起了一抹微笑,緩緩走院中,朱媽媽立即示意攔阻何文新的衆打手退開。結果那位東砸西摔鬧上了癮的大爺剛被鬆開,就一把扯起旁邊的一盆蘭草,恰巧朝著宮羽的方向扔了過來。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宮羽纖腰輕扭,快速向左了一步,堪堪躲開花盆,同時弱弱地驚呼了一聲,倒在地上。
“宮羽姑娘!”朱媽媽嚇得魂兒都走了一半,直撲過來扶起,連聲問道,“傷著哪裡了?”
何文新一聽宮羽二字,眼睛頓時就亮了,定神一看,那千百的佳人可不就是自己百般慕,也才見過一兩次的宮羽麼?頓時滿臉堆笑,忙不迭地也上前攙扶,口中說著:“怎麼宮羽姑娘在這裡?驚了驚了,都是這些死奴才們不懂事……”
宮羽軀微,卻還是推開了何文新的手,低聲道:“是我走錯了地方……”
“沒錯沒錯,”何文新先沒口子地應著,然後又問,“姑娘要去哪裡?”
“哦,今夜無事,我想去找心柳姐姐聊一聊……”
朱媽媽忙道:“心柳丫頭正接客呢,姑娘先坐一會兒吧?”
“既然如此,那我還是先回妙音坊,改日再來。”
“哎呀,”何文新一看天上雖沒掉餡餅,卻掉了個大人下來,早就連骨髓都了,殷勤地道,“姑娘今夜無事,本公子與你解悶,回去也不過是長夜寂寞……來,快進來……”正拼命邀請著呢,突然想起這間院子裡的包間早被自己打了一堆蛋黃醬似的,哪裡能讓人進去,忙瞪了朱媽媽一眼,“快收拾一間最好的包院出來,本公子要陪宮羽姑娘飲酒賞月。”
朱媽媽擡頭一看,滿天烏雲,賞什麼月啊。不過這話當然不能說,瘟神既然被安住了,當然是趕準備地方要,當下陪笑著道:“春閣還空著,那裡極是舒服華貴,公子和姑娘不妨去坐坐?”
“快,快帶路。”何文新急不可耐地催著,一面已攙住了宮羽的玉臂,“宮羽姑娘,我們走吧?”
宮羽垂下頭,再次閃開了何文新的手,示意自己的婢過來,無語地邁步前行。何大爺雖然不快,但也知這位妙音坊的頭牌姑娘一向如此,按捺了一下心,陪著一起走出了小院。
春閣是在楊柳心偏東一點的位置,需繞過湖心,再穿過一片桃林。有佳人相伴,何文新渾然不覺路長,一直不停地調笑著。剛過了湖心,走上青石主路,宮羽突然停下腳步,低聲道:“請公子先行,宮羽隨後就到。”
何文新愣了一下,立即問道:“你要做什麼?”
“剛纔跌倒,沾了青泥,我想先去更。”
“不要,”何文新迷迷地道,“本公子看人,從來不看穿什麼服,不用換來換去這麼麻煩。”
宮羽眼波輕轉,聲道:“既然要陪公子飲酒,宮羽不願有一妝容不整。請公子見諒。”
被人如此聲一鬨,何文新哪裡還能說出半個不字,笑著道:“好好好,不過本公子不願先走,就在這兒等著,你換好了服,咱們再一起走。”
宮羽飄過來一個的眼神,微笑不語,袂輕漾間已盈盈轉,消失在近旁一所小樓的轉角。何文新被這般態所引,不由自主地踏前了幾步,想要再多看兩眼,突覺腳底一硌,眼角同時掃到一點反,低頭定睛一瞧,竟是一支巧的珠釵,不知何時從人頭上落的。
俯拾起珠釵,何文新腦中浮現出人更的綺妙場景,心頭一,立即將珠釵裝於袖中,隨著宮羽剛纔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想著以還釵爲藉口飽一飽眼福。前面引路的朱媽媽一看就知道不妥,剛想開口阻攔,就被何家隨從的惡奴給推到了一邊。
轉過小樓底層的折廊,前面果然有間屋子亮著黃潤的燈,何文新賊笑著湊到窗前,正想探頭推開,裡面突然傳來了說話聲。
“姑娘,心柳姑娘就在這樓上的包房裡招待邱公子嗎?”
“是啊……邱公子英俊瀟灑,與心柳姐姐很是相配,我真替他們高興……”
“姑娘還高興呢,他們郎才貌在樓上纏綿恩,憑什麼要姑娘委屈自己去陪那個姓何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