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說這話還好,顧廷燁聽了,更加一怒氣上涌,直背脊,重重一拳捶在旁的柱子上,狂傲的冷笑:“父親便是知道又如何?這二十幾年來,他還不是瞧著別人拿話糟踐我娘!再拿我娘來糟踐我?!他若有半點不忍,怎連一句話都沒說?!大哥怕是弄錯了,這區區幾句話便能我改變心意麼。”
顧廷煜毫不,直視過去:“不是蛔蟲,我也知道。你自己良心,這些年來,父親待你如何?父親軍務繁忙,一天到晚能得空兩個時辰便是不錯,幾乎都拿來教你文武,他花再你上的功夫比我和三弟加起來翻一番都多!”
想起老父一日忙碌之後,總不忘著追問‘廷燁今日如何了’,一得了不好的消息,就扯著嗓子拎著家法去追著教訓顧廷燁。
顧廷煜不心頭劇烈痠痛,父親對自己雖好,卻不怎麼願意和自己待在一起,有時著自己的面孔和孱弱不看的軀,老父就不免傷懷離去。
“父親如此教養你,不是疼於你,還能是什麼?你倒是說句真話,倘若當年之事在你上,無可奈何之下,你能如何?!”顧廷煜擡高了聲音,漲紅了青白的臉,怒吼著,“你想想今日你待弟妹之意,再想想父親!”
到底多年自制已習慣,顧廷燁雖心頭翻滾的厲害,依舊能冷靜而答:“我從不想‘倘若之事’。我不是父親,沒那麼多牽掛,會落到‘無可奈何’的地步,本就是不該!”
爲統軍將帥,不是到了山窮水盡之時,再去想該犧牲前軍衝鋒好還是犧牲後軍來殿後,而是本不應該讓這種‘被迫選擇犧牲’的況發生。
作爲顧家長男,上有老父,下有弟,只顧著和個病病歪歪的人深意長也就罷了,好歹也該想想家族境況,居安思危,未雨綢繆纔是,縱算一時籌不出銀子,也要找好藉口或託詞,只消擋過一時,拖了一年半載,武皇帝就過逝了,新帝仁慈,上折求一二,多半能徐徐圖之了。
想起大秦氏,顧廷燁雖知早逝可憐,但依舊不心生厭煩,他能理解父親的一往深,可畢竟畢竟是冢婦,嫁顧門近十年,只知風花雪月傷春悲秋,夫家的患竟一點不知。
這樣弱的子就不該嫁給長子嫡孫,就不該爲宗媳;若是個有擔當的聰慧子,絕不會一味爲夫婿的負擔,就像……明蘭。
他心裡忽的溫一片。目轉向兄長,角出幾抹酷烈,冷笑著:“大哥領我來祠堂的意思我明白,然,對著祖宗和父親,我反省。我可說一句,便是此事我不加援手,任其如此,顧氏宗族也不會沒落。”
顧廷煜目激烈,狠狠盯著他,顧廷燁並不退,同樣緣的兩兄弟,便如棋逢對手的兩個高手,比殺著智謀,對陣著心機,看誰熬得過誰。
過了會兒,顧廷煜長嘆一口氣,頹然靠在椅背上,指著香案道:“那兒有個盒子,你去看看罷。”
顧廷燁俊目冷然劃過一道芒,走到香案前。
這是一個深沉重的大木匣子,寬尺餘,長二尺,四角包金鑲玉,這也罷了,顧廷燁一手,就驚訝的發覺,這竟是極珍貴的沉香金楠木,這麼大一個匣子,怕是萬金難換。
鎖釦早已打開,一翻盒蓋去看裡頭,明黃的襯底,上頭擺著一個雙耳卷軸,金黃上五彩線繡龍紋,且有瑞雲,仙鶴,獅子點綴上頭,是聖旨。一旁又放著個黑黝黝的東西,是一塊厚厚的拱形鐵片,上頭刻著豎排的文字,並以硃砂填字,卷首以黃金鑲嵌。
顧廷燁微楞了一下,是丹書鐵券。
往常,只有逢年過節纔拿出來放在香案上拜一拜,跪在後頭的子孫本看不見;這也是他頭一回見到這件顧家的至寶。
“你把那鐵券拿出來,看看上頭最前面那四個字。”顧廷煜艱難的出聲。
丹書鐵券本是個中空的桶狀,宣旨封爵當日,從當中對半剖開,由朝廷和有爵之家各執一半,是以落在顧廷燁手中這沉沉鐵片,形狀似瓦。
顧廷燁慢慢轉鐵片,視線挪到卷首,最前頭以黃金鍥四個凝重的大字:開國輔運。
顧廷煜擡起頭,著香案上那高高林立的衆多牌位,燭下影子重疊荊棘一半的叢林,落在顧家兄弟上,便連面目也看不清了。
“先祖善德公,以草莽卑微之,得識於太祖,寡妻子而亡,右山公更建下赫赫功勳,此後,太祖東征,太宗西伐奴爾幹,南平苗司,三靖北疆,顧家子弟前前後後共送了十一條人命在戰場之上……這些都不用我說了吧。”
“我知道你的打算。”顧廷煜說的有些,著口,繼續道,“父親就是爲著侯府才娶了你生母,才生了你,你恨,你怨,是以你就是想眼看著寧遠侯府倒掉,奪爵毀券,該下獄的下獄,該流放的流放;把你積年的怨憤好好出上一出。待過個十年八載,而你慢慢積攢軍功,皇帝再賜你個爵位,那時候,你便算是爲顧氏宗耀祖了!那些虧待你的人不是死了,就落魄潦倒了,你什麼仇都報了!”
顧廷煜一邊說一邊笑,笑的直氣:“可皇上不能直接奪了我的爵位給你,哪怕有罪名在那兒,也難免有欺凌弱兄寡嫂之嫌,皇帝最重名聲,他不會的,爲了你,他也不會。可你又咽不下這口氣,所以,你索釜底薪,倒了寧遠侯算了!是不是?”
顧廷燁看著狂笑個不停的兄長,冷冷的,一言不發。
“可是,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顧廷煜終於止住了笑聲,神悽然,“待多年後,你再得來的丹書鐵券,上頭可有這四個字?”
“這麼多年了,太祖時肅清了那麼多功臣,太宗即位時的‘九王之’,再後來幾宗謀逆,大興詔獄,乃至現在……多開國功臣都被擄爵位了!你可知如今滿天下去算,還有幾個有爵之家持有這樣的丹書鐵券?”
顧廷煜忽然激起來,“我告訴你,只有八家!八家!其餘的,什麼守正文臣,宣力功臣,在咱們家面前,都不值一提!咱們纔是是真正一脈相承,不曾斷過的!連襄侯府也沒了這個,便是如今紅的發紫的沈家,又算得了什麼。”
他一陣發力,忽然撲到顧廷燁跟前,用枯瘦的手一把扯住顧廷燁的前襟,大吼起來:“你以爲你爲什麼能得重任?當初新帝剛登基,你便只帶了一隊人馬去接防,江都大營也服帖的聽你號令;皇帝邊那麼多潛邸的親信,一樣領了兵符聖旨去接軍務的,除了皇帝的小舅子還給點面子外,哪個有你這麼順遂的?!你比旁人快出兵,比旁人更早服衆,所以你才能建功立業!我來告訴你,因爲你姓顧!顧家幾輩子人都埋在軍裡了!因你姓顧!你……”
顧廷煜一陣氣竭,劇烈咳嗽起來,抖的幾乎跌倒在地,顧廷燁臉淡漠,也不知在想什麼,一把攙起兄長,放回到座位上去,從茶盤裡倒了杯水遞給他。
顧廷煜咳的幾乎要出,用茶水生生下去,用力氣,才漸漸平了些;他著香案上那泛著鐵青的丹書鐵券,眼眶漸漸溼潤,低聲道:
“當年事發之時,父親已至左軍都尉,無論武皇帝還是爲當時太子的先帝,都頗爲重;即便沒了爵位,他的前程總是有的。他最終拋捨下我娘,爲的,就是這四個字。”
顧廷燁默不作聲。
他小時候,不止一次見過父親躲在書房,對著大秦氏的畫像痛哭。
燭火把兄弟倆的影子拉的長長的,一者高大健碩,一者傴僂蜷;顧廷煜厭惡的瞪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倏然又釋懷了,到底,這麼多年來,他是因爲以前的事怨恨著,還是爲了現在而嫉妒著?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我知道你爲生母不平,爲人親子,這也無可厚非。”再開口時,顧廷煜心頭一片寧靜,“可你不止有母,還有父,上有一半,是姓顧的,是寧遠侯府的。”
“我不會立嗣子的,至於還有多久,你可以去問張太醫,想來沒多日子了。”顧廷煜枯槁如死水的面容,竟如孤立峭壁上松枝清絕,“你可以順理章的承襲爵位,想怎麼收拾外頭那幫人,都由你。他們多年依附在父親的羽翼之下,滿皆是驕二氣,以你今時今日的手段,抓些把柄來拿他們,並非難事。”
聽到這裡,顧廷燁笑了出來,譏誚的撇了下脣角:“不知大哥何時這般明白了?想當初,大哥還跟四叔五叔好的如父子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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