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蘭笑道:“瞧你說的可憐,難道你不曾出過門?”
小沈氏扁扁,放下車簾轉頭道:“不是去庵廟裡進香,就是道觀裡打醮,再不然便是穿得跟祭祖似的去人家府裡吃酒飲茶,了不起,也不過是到幾家相的金玉古玩店裡走走。這算什麼遊玩!”
“那你又待如何?”明蘭歪著頭,挨著小熏籠,子又發睏發了。
小沈氏眸子一亮,朗然道:“自是遍走山川市井,看盡人世貌,才知這天子腳下是何等景的樣貌呀。”明蘭笑了,很給面子的把雙手從暖籠上提起,輕輕給鼓了兩下掌,小沈氏惱,嗔道:“你便笑我罷!”
明蘭瞧薄怒,便肅了玩笑,溫言勸道:“我不是笑你,你說的都對,只可惜咱們生爲兒,如何能到行走。我來京城比你久,去的地方也只這幾了。只那一年春極好,闔府眷去近邊的春山踏青,這才我見了一次外頭的風。這還是我那上了年紀的祖母起的遊興,除了老祖宗,便是我家太太也不好念著遊玩的。”
小沈氏聽的滿心向往,過了會兒:“我婆母哪裡還走得,至於我嫂子……”輕輕嘆了口氣,不再往下說。
明蘭心裡也是惆悵,誰不願意四走走呢,便玩笑道:“那便只有一招了。你趕忙生下一羣孩兒來,有一窩算一窩,待你自己當了老祖宗,兒孫滿堂之時,你想去哪兒便都能去了。”
小沈氏漲紅了臉皮,扭起子,嗔道:“我拿你當個知心人,什麼都與你說,你卻來打趣我!你這人好不厚道,我不與你說了。”
明蘭笑得厲害,在厚實的褥墊上挪,著小沈氏的肩背,聲道:“好姐姐,是我錯了,你便饒了我罷,我再不敢了。”又好話說了半籮筐,纔將小沈氏哄轉回來。
小沈氏著明蘭的額頭,笑罵道:“你個討債鬼,我只可憐你家侯爺,哪輩子不修,討了你這麼個要命的做媳婦。不是你哄暈了,便是你氣死。”
兩人年紀相仿,說著便嘻哈著扭作一團,過了會兒,小沈氏慢慢直起子,幽幽道:“這裡雖好,可卻忒多麻煩了。還不如蜀邊自在呢。”明蘭挨著錦絨枕墊,靜靜著。
過了片刻,小沈氏低低道:“我只捨不得兄長和姐姐。”
明蘭依舊不說話,忽想起了著名的戴妃。一個悲劇人,默默無名無人問津時想做王妃,舉世矚目兼尊榮富貴時又想要自由和,天下哪那麼多兩全其的事呀。小沈氏既想京城的繁華富庶,又想自在不約束,上輩子積德顯然不夠,還得八字好的冒泡。
吃得鹹魚抵得,你下富貴尊榮,就得熬得住麻煩。
鄭家門裡的事,也曾是京城權貴圈裡的談資,明蘭略有耳聞。
小沈氏甫過門那會兒,想著有皇后姐姐撐腰,也進宮抱怨告狀過,盼由皇家出面,殺殺長嫂的威風,好過得舒坦些。
未料鄭大夫人比狠,比,纔在姐姐那兒哭訴完,皇后都還沒想好怎麼跟鄭大夫人說,人家已跪到鄭老夫人面前,言道‘妾卑微,不足爲沈氏長嫂’,自請下堂歸去。
七老八十的鄭老夫人被嚇得散了一半魂魄,十幾年婆媳,誼非同一般,對這這長媳素來滿意的很,又兼生兒育,持家務,闔家和,如何能棄。鄭老夫人當即著病弱不堪的子,披掛上全副誥命穿戴,去宮裡請罪討饒。
一時間,議論紛紛。
說是議論,其實毫沒有爭議,輿論一邊倒向鄭大夫人。出高德厚的宿族世家,素有名,先祖中有人配太廟,忠烈祠裡供著家的祖叔伯父,全國的貞節牌坊家佔了一(好可怕的家風),自己更是京城出了名端方正直的賢婦。
小沈氏進門沒兩天,就得這樣一位賢良淑德的嫂子在夫家待不下去,簡直令人髮指,沈家外戚的部還沒坐熱,就敢這麼囂張跋扈,目中無人,他日必爲大禍。
據盛紘老爹,朝中已有言史寫好彈劾摺子,磨刀霍霍便要上本了。
不如此,連慶寧大長公主爲首的皇族眷甚爲不悅。
忠敬侯鄭家是多好的人家呀,又顯貴又良善。怎麼?我們公主郡主等天潢貴胄且不敢輕侮夫家妯娌,你個皇后妹子倒先開張了?直一個暴發戶臉,要學太平公主也不上你呀。
聖德太后和幾位王妃更是好一頓嘲笑不屑。
記得當時,明蘭也憤慨了兩句,倒是長柏哥哥淡笑著:“此不過一殺威棒爾,皇上頃刻可解。”後來明蘭才明白,作爲新晉的後族外戚,文清流照例是要恐嚇鎮一二的;更何況,小沈氏還有個著力打造‘仁孝雙全’品牌商標的皇帝姐夫呢。
果不出長柏哥哥所料,幾位心腹僚臣見機快,皇帝行事也快,找皇后談了一番話,也不知是勸還是斥責,總之皇后立刻宣鄭家眷進宮,搶在聖德太后發難之前,把自家妹子狠訓了一頓,又指派了兩位教養嬤嬤去力行約束,最後還和悅的了鄭家婆媳一番,賞了不東西,這事纔算了結。
小沈氏最慘,不過是小小地告了個狀(自小常幹),姐姐訓完兄長訓,兄長訓完太后訓,兩個太后。發送回夫家後,公婆臉難看是必然的,連丈夫都老大不痛快的,只連連向長兄賠罪。經此一役,小沈氏老實了。
“說實在的……”小沈氏學明蘭的樣子,也把腦袋捱到絨墊上,輕嘆道,“我大嫂那人,雖不說笑,但爲人實是極好的。”又不是傻的,看不出真心假意,判不出好人壞人。
說到底,鄭大夫人也沒怎麼苛待,既沒要立規矩,也沒兌或冷嘲熱諷。不過是,攔著不讓小沈氏拋頭面,不纏著小鄭將軍去外頭遊玩。
此外,還不時提點應酬禮節,不言行舉止出錯,免得外頭鬧笑話。比之一般豪門裡,或面和心不合,或勾心鬥角,或冷眼看笑話的妯娌強多了。
“廢話,誰瞧不出來。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你嫂子心腸多實呀。”明蘭調笑道。
“唉,如今連皇后娘娘也老說我,我惜福,這樣好的人家,這樣清白嚴正的門風,爺兒們都規規矩矩的,是我哪輩子修來的,我要聽嫂子的話,不許胡鬧呢。”小沈氏的口氣中有一‘大勢已去’的悲催。
這也是鄭大夫人高明之。不論裡頭如何,在外頭始終全力護著小沈氏,擺出‘我的弟媳婦,我們自家會管教,不到外人說三道四’的架勢。曾有人笑話小沈氏禮數不周,鄉氣得跟村姑般,竟當場放下臉來,甩袖就走。日子長了,連皇后都心生敬重,常邀進宮敘話。這也是當初明蘭在一羣人裡挑了做突破口的緣故。
真是一個聰明人,閨閣果然藏龍臥虎。但是……
“你說,要是當初……”明蘭斟酌著語氣,小心翼翼的發問,“你嫂嫂真會下堂求去麼?”這話實不該問,但心裡跟貓撓似的好奇死了。
小沈氏白了明蘭一眼,想了想,緩緩的點了點頭,臉艱難:“我本也不信,如今進門快兩年了,我冷眼瞧著……”長長出了一口氣,“嫂子孃家家教,便是輕生死,重禮法,真確如此,賠上命也有數。”
明蘭向後仰了仰,小心肝怕怕的捂著心口,頂真的人傷不起呀。
早已有人前去忠敬侯府別院通報,待到了門房,幾個孩連同丫鬟婆子已等在那裡。
鄭家小姑娘生得大方可,似是頗喜歡小沈氏,嬸侄倆一見面,便高高興興牽著手上自家馬車,說是要先去口水閣買新出爐的烤鴿,再去紫雲齋瞧新來的徽宣玉版箋,以獎賞小姑娘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瞧小沈氏起勁的樣兒,想來在鄭府悶的著實厲害。
對於這種用小孩子做藉口的行爲,明蘭在心森森的表示鄙視。
兩個孩子同明蘭一輛馬車,一路上嘰嘰喳喳的說著課堂上的趣事,嫺姐兒不必說了,原本就是讀書的,便是蓉姐兒也極有興致。薛大家考較功課,並不單看讀書一樁,蓉姐兒讀書雖不,但算學極好,旁人還在算盤珠子,早能一氣心算出來了。
“反正順路,不若去瞧瞧五姐姐罷。”明蘭們倆說的有興,忽起了這個念頭,今兒冷暖正好,何況像這樣的懶鬼出門一趟不容易,既出來了,就別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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