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下了,便不會再變。」顧廷燁語氣平靜,斬釘截鐵,「我也並非撂開手不管。我會護他周全,會著人教養;但不能族譜,顧家也沒這個子孫。」話說到這裡,明蘭忍不住從他懷裡抬頭,可惜屋裡暗的很,看不出他臉上的表,只好又躺下了。
他到底還是留了一手。
世上有幾個無師自通的天才,哪怕是驚世如莫扎特之流,也大多自小長於音樂世家,就算沒有特別教育,也是耳濡目染。試試讓莫扎特生於世代殺豬人家看看,天天見的都是橫飛,長大了,怕也覺得砧板比五線譜親切的多罷。便是顧廷燁自己,也是老侯爺冬夏不改的,一拳一腳一刀一劍,日日年年教出來的。
昌哥兒長於鄉野,左右都是農夫小販的孩子,沒有得力的師傅打基礎,沒有出的先生點撥,只教他些尋常的經濟學問,長大後多半會為一個幸福富裕的小地主。
如果他媽不天天灌輸仇恨的話。
這是個階級分明的社會,最好的教育資源都是固定的。為著盛氏非大族世家,盛紘費了多力氣才能請到莊先生來家裡開塾。問問莊老,願不願意去鄉下教個戲子的非婚生子,哪怕顧廷燁親自出馬,昌哥兒再驚采絕豔的慘絕人寰,都難保人家會大怒的拂袖而去,並認為你是在故意辱讀書人。
明蘭總算明白顧廷燁為什麼嘆氣了;他是在疚。為了嫡出子永無後患,他提早一步去除威脅,從族譜上庶長子的名頭,到昌哥兒可能有的發展,全都除掉。
大手覆在小腹上,熾熱滾燙的溫過料,滲,明蘭忽覺腹中這個小鬼有福氣的,遠在來到這個世上之前,父親便已不自覺的替『他』打算起來了。
「我曾設想過,倘若昌哥兒與你生的孩兒有爭。我定是要護著『他』的,決不任何人欺侮『他』。如今想來,老爺子,他……」靜謐的暗夜中,顧廷燁的聲音竟微微發發。
時他曾聽到過嬤嬤們閒聊時,說『侯爺著實太偏心』,如何偏著大爺云云,如今事到臨頭,沒想他也是一樣!細想起來,他甚至還不如父親,至父親仔細教養了他。
「人心果然是偏的……」
廢話,人心當然是偏的,有幾個人心臟長在正當中的!
明蘭心頭劇烈跳,敏銳的察覺到顧廷燁語氣裡的愧意。現在他對嫡妻嫡子的護之佔上風,將來卻未可知,有些事當時不說,過後就會為萌芽的惡果。想到此,當即道:「侯爺,你可是覺著,你年之時和昌哥兒有些相似?」
顧廷燁愣了下,愕然道:「這怎會一樣?」他是合法合禮的嫡子好不好,另一個則連名正言順的庶子都算不上。
明蘭急追一步,語氣溫存和,故意帶著些戲謔的笑意:「那……侯爺,可是覺著曼娘與婆母的遭遇有些相似?」
顧廷燁語氣急促的便如跳起來一般,瞬間做出反應:「曼娘和母親怎可相提並論!」
白氏本來就出富豪,錦玉食,帶著救命銀子嫁顧門,屬於對夫家做出巨大貢獻卻到不平等待遇的;而曼娘……別的且不說,數次累得他老父氣倒,全家不寧。
思及此,顧廷燁忍不住用力掐了明蘭一把,半笑半教訓道:「你胡言語什麼!待孩兒出來後,看我不收拾你!」語氣明快,再無適才的悵然之意。
明蘭要的就是這個效果,呵呵笑的可,很老實的道歉,並保證再也不敢了;說了好一通話,兩人才心神舒暢的睡去。
睡前,明蘭忽然一陣苦笑。回頭浪子顧某人大作剖白,人至深,可惜遇上了這個世俗的小市民,只想著如何為自己的孩子創造更好的生存環境。
不到天亮,寧遠侯府上下俱知昨夜太醫來過了。
「有孕了?」太夫人剛起,正坐在羅漢床上用早飯,聞言擱下筷子,拿帕子斯文的拭角,「這可真是巧了。昨日姑姑才說了兩句,即刻便有孕了。莫不是話趕話的罷。還是太醫好好瞧瞧,別為著賭氣。」
一道用飯的邵氏小心的賠笑:「說是確診無誤的,已有兩個月了。」
太夫人輕輕吹著碗中的燕窩,聲調輕:「那便是真的了。說來傷心,既早知道了,又何必瞞著大傢伙兒,怕什麼不。若昨日就說了,也好姑姑高興高興。」
邵氏笑道:「說是昨夜剛知道的。」太夫人輕哼兩聲,不再說話。
坐在下首圓桌用飯的朱氏微笑道:「待娘用過飯後,咱們一道去瞧瞧二嫂罷。適才我聽聞,府裡的管事婆子正過去道賀呢。」
旁邊的顧廷燦面不悅,用筷子快速撥著碗中的食:「哼,好大的排場。母親和嫂子們去罷,我就不去了。」語氣矜持,高貴淡然。
「你這不懂事的丫頭!」太夫人罵道,「你大嫂不便出面,三嫂又顯懷得厲害,本指你二嫂替你張羅婚事,如今你還敢推三阻四!」
顧廷燦對著母親撒:「娘,您先別說我呀。二嫂如今還能替我持麼?」
……
「自是不能了。」明蘭笑的側躺在炕床上,慵懶的慢慢起,規矩的坐好。
太夫人心中有氣,也知讓孕婦持不妥,但乍聽明蘭推的這般順溜,卻也不悅:「你妹子也是,好容易尋著門好親事,卻無人幫忙。唉,我有三個兒媳婦,要時候,卻一個也指不上。」邵氏低頭不說話,此刻朱氏沒來,就了贅子。
「怎會無人幫忙?您別急呀。」明蘭故作驚訝,微笑道,「媳婦早想過了,咱們不是還有幾位嫂子麼?旁人不說,煊大嫂子便是頭一個熱心的。但凡您吩咐一聲,四叔父和五叔父兩家,哪個不來幫忙。怕是到時候搶著來呢。」
「這個……到底是分了家的。」太夫人遲疑。
「分了家,那也是一家人呀。」明蘭早備好了說辭,「煊大嫂子做事周全,您是知道的。到時候,前頭有煊大嫂子張羅,後頭有我和幾位嫂子們陪著客說話,再有您老坐鎮,還有什麼辦不好的。外頭看了,既說咱們三房和睦依舊,還得了熱鬧,豈不好?」
太夫人細細一想,果然如此。是聰明人,只需對己有利,從不做意氣之爭,當下便笑著答應了。屋又是一片和氣,邵氏只能低頭暗嘆,是個鈍人,既看不明白太夫人的底細,也看不清楚明蘭的深淺。
顧廷煜過世至今,太夫人隻字不提管家和家財之事,顧廷燁夫婦是做小輩的,不好主提起,如今顧廷燦出嫁在即,還不知……唉,卻不見顧廷燁夫婦有半分著急的。
隨著報信的人回來,最先來道喜的便是明蘭的娘家。原以為不過送份禮來,頂多王氏過來看看,提點兩句『好好養胎』,算是盡了嫡母的本分,誰知,不過下半日……
「祖母?!」明蘭驚愕得看著眼前這位端莊肅重的高貴老婦,忙不迭的要從炕床上翻下來,「您怎麼來了!您都這麼大年紀了。」
「別別!」盛老太太見明蘭敏捷的手,險些嚇出一頭汗來,忙大喊著,「你給我好好躺著,別的太快太急!」
丹橘連忙上前按住明蘭,小桃則很機靈的拖了張太師椅來放到炕邊,讓房媽媽扶著老太太坐到明蘭旁,王氏只好委屈的坐在後頭了。
「你個猢猻,沒見過我呀!閻羅殿要收我且還早呢。」盛老太太一坐定,便忍不住罵起來,「頭三個月最要,什麼!仔細我捶你!」
明蘭樂的眉開眼笑,小猴子一般扭著子,蹭蹭挨到老太太上,聲道:「這許久沒見我,祖母可是想我得罷,尋著個由頭便來瞧我了。」
盛老太太摟著小孫,一邊嗔罵,一邊拍打的肩:「自己都要做娘的人了,還這般沒統!直起來,好好坐著,像什麼樣!沒你個猢猻在跟前,我反倒順當了,約能多活幾年!」
偏明蘭是個牛皮糖投胎的,從不知怕,本就想念祖母,好容易見了,黏得愈發急了,還滿口胡說八道什麼『瞧祖母人也瘦了皺紋也多了定是想想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相思催人老』云云。鬧得又好氣又好笑,恨不能拖過來打一頓,又恨不能跟小時似的親兩下。
祖孫倆自顧自的笑鬧,只說得一旁的王氏被冷落的臉發青,才正經的說上話。
「該注意的事項你怕比我還清楚。總之,這些日子要當心,吃的傳的,甚至熏香爐,銀碳,還有園子裡的花草,你都要注意。尤其邊的人。這個時候,寧可冤枉了,也不可放過;若怕傷了人和,便先把人押到莊子裡,回頭再查清發落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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