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我省的啦。」
不知第幾遍這麼說了。老太太不斷叮囑,明蘭為著放心,只好不斷重複這句話。
老太太殷殷囑咐,又轉頭對崔媽媽道:「你是湯藥上辦事辦老了的,旁的人我也不遣了,這孩子我只託付給你了。」
崔媽媽忙福道:「老太太的話我記下了。夫人自小就是我服侍的,我拿命說一句,便是天塌下來,我也要護夫人和小主子周全。」
老太太滿意的點點頭。
明蘭心裡,但也被囉嗦的耳朵發麻,忙見機岔開話題:「咦,全哥兒怎麼沒來?不知可還記得我這姑姑麼?」
王氏總算逮著機會說話,忙道:「這孩子近來皮的很,怕吵著你,便沒帶來。」
「那慧姐兒呢?可好。」
提起小孫,王氏也是滿臉笑容:「要說這小丫頭呀,比哥哥強十倍,不哭不鬧,又乖巧又熨帖,見人就會笑。你爹和老太太都喜歡的什麼似的。」
「那比大姐姐和五姐姐如何?」明蘭故意打趣道。
王氏白了一眼,大聲道:「若比們,那就強出百倍了!」
明白笑得歡快,指著王氏,俏皮道:「祖母,你聽你聽,太太見異思遷,有了孫就忘了閨,回頭我告大姐姐和五姐姐去,你可得與我作證。太太如今變心嘍,不疼們了!」
屋裡眾人一齊噴然,丫鬟婆子們側臉笑,老太太用力摟著明蘭,裡笑罵著『猢猻猢猻』,王氏笑得滿臉通紅,直拿帕子捂眼角,適才的些微不悅也散了去。
「旁的沒什麼,就是楓哥兒的婚事,已定在開年春,你是沒法來了。」老太太慈的著明蘭,「回頭你姑爺來吃酒便是。」
明蘭笑著點頭,王氏想起一事,也道:「你大姐姐本想來的,這陣子卻事給絆住了,說是待空了,便親自來瞧你。」
「大姐姐若忙,就別來了,自家姐妹,不必多禮的。」明蘭擔心華蘭不好出門,免得又和那極品的婆母打道。
「不妨事的,說可來的。」王氏笑著道,「如今覺著自己是過來人了,大約著來提點你,好顯擺一番能耐罷。」
眾人又是一陣笑。沒有人提起墨蘭。
……
孕婦的生活是怎麼樣的呢。頭三個月坐胎期間,連散步等運都不好多做,只需吃吃睡睡,過著豬一樣的生活。其實本不需要考慮,完全依賴本能,如今的明蘭跟一頭小豬沒什麼區別,吃完了就發睏,睡醒了就覺著,見了人就半清不醒的哼哼兩聲。
此外,還翻著花樣想吃的,一忽兒甜一忽兒咸,一忽兒辣一忽兒淡,有時連清水都覺著有氣味,有時又聞不得飯味。
此時便顯出前紈子弟顧廷燁的能耐了,只有明蘭想不出,沒有他弄不到的吃食,什麼犄角旮旯沒市井的攤販酒樓私家菜,川贛徽浙,各家菜系,他隨口指點路徑,須臾可得。
坐在對面,瞥一眼力吃喝的明蘭,再瞄一眼尚且平平的小腹,開始走神,無限妙幻想,他心裡就跟揣了罐糖般。
如此過了三五日,明蘭依舊幸福如豬頭。那邊廂,卻出了事。
小桃十分興得跑來報信:「楊家姑老太太來了!」明蘭懨懨的伏在炕上,沒好氣道:「什麼大事,也值得你這般。去說一聲,我子不適,就不去請安了。」
「不是的,夫人。」小桃臉蛋紅撲撲,大冷天額頭上居然冒著熱汗,「姑老太太誰都沒,只關起門來和太夫人說話,好似在跟太夫人發脾氣呢!」
……
「你到底給廷燦備了多嫁妝!」楊姑老太太如風火一般趕來,風度盡失,拍著炕幾質問。
太夫人心頭不喜,但還是擺出笑臉:「喲,你這做姑姑這就過問起侄兒的嫁妝來了?放心,定公主與駙馬滿意,你長臉!不敢說十里紅妝,卻也是京城裡數得上的。」
「你胡謅什麼!」楊姑老太太著額頭上的汗,是冷汗,「你嫁進來幾十年了,顧家嫁的慣例你是知道的,你這回給燦兒備的嫁妝可是超出許多了?」
太夫人垂下眼瞼,慢慢抬手去拿茶碗,不說話。
楊姑老太太氣急敗壞道:「我不是來給自己抱冤的!也不是來算後賬的!你要給燦兒備多嫁妝是你的事,可你為何遲遲不將家產付於廷燁夫婦!」
太夫人角一歪,諷刺的笑出來:「怎麼?他們終於忍不住了,到外頭嚷嚷去了。還真道他們不屑這點子家業呢,鎮日煊赫的不可一世。」
楊姑老太太見這幅樣子,深深吸一口氣,平氣息道:「我不是與你說笑的,這事若沒辦好,廷燦的婚事怕也要黃!」
「什麼!這是從何說起!」太夫人急了,當即撐著桌子起來。
「就從今早我去駙馬府討要庚帖說起!」
太夫人微微的坐下,一臉不明所以。
楊姑老太太順平了氣,緩緩道:「前幾日,駙馬府來人說庚帖的事,我特意緩了幾日,也讓燦兒擺擺架子。至今日,我才和黃家世子夫人一道去駙馬府,原想著先拿了韓家三公子的庚帖,再來換燦兒的,誰知……哼,了好大一個霉頭!」
「怎麼?韓家變卦了?」太夫人驚懼加,聲兒都打著。
「也不是。」楊姑老太太想起今早在公主面前的窘迫,直氣得牙,「說起來,慶昌公主也氣得夠嗆。……昨日宮裡設宴,皇家貴眷都去了。沒開席前,貴眷們便聚著喫茶說笑,也不知誰提了句韓顧兩家正在議親。大夥兒便你一句我一句的道賀起來,還有誇燦姐兒才氣高的,慶昌公主雖未說什麼,但心裡也是高興的,本來好好的,誰知誰知……!」
「你倒是快說呀!」太夫人發急。
楊姑老太太怒道:「誰知林鄉大長公主忽說起了嫁妝之事!說顧都督承襲爵位已半年有餘,連顧家祖產的邊都沒到,至於閤家管制,還有功臣田,福祿田,更是牢牢把在你太夫人手裡,寧遠侯夫婦徒坐了個空頭爵位!呃,你也知道,這林鄉公主和慶昌公主素來不和的。」
同是庶出,慶寧大長公主好歹是養在靜安皇后跟前的,多佔了些名分,林鄉公主的生母位居寶林,末了,卻不如宮人所出的慶昌公主風,是以,這姐妹倆自小別苗頭。
太夫人攥著茶碗,深得幾乎嵌進掌心。楊姑老太太繼續道:「總算你人緣不錯,席上也有人替你說話的,說你也是不放心他們夫妻年紀輕,打算代清楚,才好託付呢。誰知有人當面就風言風語的嗤笑起來,說,若是親娘不放心兒子兒媳還有可原,你一個後娘把著家產不放算怎麼回事?!也不怕瓜田李下!」
楊姑老太太說的氣急,喝了口茶,潤潤嗓子:「這時慶昌公主還好,只淡淡說你即刻便會託的,旁的外人有什麼好議論的。不想那林鄉公主又譏諷了一句,『莫不是要等嫁出兒後再付?這好,有這樣的親家,姐姐您可是大有福氣了!』這話是什麼意思,誰聽不出來。慶昌公主氣得當時就想砸茶碗了!」
太夫人氣的全發抖,的厲害,卻發不出聲音來。
「這也罷了。林鄉公主那張,大夥兒都知道的,最是厲害不饒人,也幾個人當回事。可待到開了席,慶寧公主陪著兩宮太后和皇后來了。」
楊姑老太太艱難的嚥下唾沫,「皇后隨口問了句『適才說什麼這麼熱鬧呢』,林鄉公主忙把這事說了。為怕局面不好看,幾位長公主郡主,還有王妃郡王妃們,都笑著幫忙來圓場,兩宮太后取笑了幾句,本來事也過去了。可是……慶寧大長公主,玩笑般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怪道妹妹能與鎮南侯夫人妯娌呢』。慶昌公主強忍著,才沒暈厥過去。」
太夫人半冰涼,再無話可說。
鎮南侯爺素豪闊,不善經營,侯府囊空虛,侯夫人潑辣蠻橫,頗有手腕,索打起兒媳嫁妝的主意,前後娶進的三房兒媳,俱是帶著萬貫家財進門的,自然的,家門就不怎麼高明了。慶昌公主素來厭惡長嫂的這種市儈俗氣的行徑,恨不能進水河水劃清界限才好,如今卻被相提並論,自是氣的非同小可。
這番話說完,姑嫂倆久久無語,好半響,太夫人才恨聲道:「自來嫁兒,多陪些嫁妝是常理,們竟,竟這般氣人!」
楊姑老太太大約是氣過頭了,反而鎮定下來:「老嫂子您就別糊弄人了。按著顧家嫁的慣例份子,再添上你的嫁妝,也很了不得了。您原有多嫁妝,我多齊也知道。您要厚嫁兒,!從你自己那兒出,別拿顧家的祖產呀。」
「燦兒是老侯爺唯一的嫡,厚嫁些怎麼了?!就是陪些祖產,又如何!前幾年宣門侯嫁兒時,幾乎出了一半的家產!更別說那年平寧郡主出嫁,襄侯陪嫁了多!」太夫人執拗起子來。
楊姑老太太也有些氣了,大聲道:「我的確不是老太公唯一的嫡。只知道,要陪祖產也,那得當家人自己發話!如今顧家門裡你是當家人麼?二小子廷燁才是!你不經當家侯爺同意,便私自把顧家祖產做了陪嫁,算哪門子道理!以後人前人後風傳,後娘把持家產,把祖業半空了給兒做嫁妝;你半輩子的臉面還要不要,你閨的名聲還要不要!」
「好罷!要當家人發話!」太夫人如困便不肯屈服,「外頭人怎知老侯爺沒發過話?」
楊姑老太太冷笑道:「我那老哥哥發沒發過話,我是不知。不過廷煜臨終前把族人齊後出的兩份卷宗,我卻是知道的。不單家裡人知道,外頭人知道的也不。好端端一個病膏肓的人,做什麼臨終前還不能安心,非要折騰這勞什子。你當外人沒腦子,不會想的麼?」
還能為什麼,不就是怕弟弟不知家產詳,被繼母私吞了去。
爭執了好幾句,兩人俱是疲憊,又是半響無話。
楊姑老太太長長嘆氣道:「我也是有閨的人,你想厚嫁兒的心思我還不知道。可好人家是要名聲的,公主能如此,正說明磊落,韓駙馬家實是門好親事。可你若執意如此,那公主府這門親我可不敢張羅了。您另請高明罷。」
太夫人心思百轉千回,一下委頓在椅中,忍不住哭道:「我苦命的孩子,眼看著父兄指不上,原想多給些傍的,卻沒想又人算計了去!」
楊姑老太太揮揮手,滿是倦意:「你自己好好想想罷。反正這庚帖我一時是拿不來了,不過要快。這一過了年,燦兒的年紀可就……唉,孰輕孰重,你自己思量罷。」
一把歲數的人,上半日人奚落,下半日跟人爭執,楊姑老太太也是疲倦得很,懶得再說什麼,又喝了半盞茶,便告辭了。自家府邸,門路,很順腳的迅速往外走去。
這件事越想越頭痛,一路上連話也懶得說,踩著樺木雕的雙板小矮凳,撐著門房婆子的胳膊,趕上了馬車。堪堪在車口坐定,剛要往裡挪老邁的子,猛見得車廂裡頭已有一人,黑憧憧的人影,端坐在車裡正座上。
差點嚇出病來,細細往裡一瞧,驚呼道:「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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