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壽家的額頭油然沁出汗來,本來家大業大的人家,當家主母也沒有事事過問的,都是層層指派罷了,不過想來試試水,探探新主子的底,卻反說的心驚跳。
睏倦襲來,明蘭又發睏了,說話沒什麼氣力,輕飄飄道:“聽說多年了,彭家嫂子是辦事辦老的,你既以前能人滿意,想來不會欺我年輕,以後也能我滿意的。”
明蘭滿面和氣,彭壽家的卻心頭烏雲頂,張了張,滿腹的話說不出來,這下子麻煩了。以後自己若辦事的好,那是應該的,若辦的不好,那就是有意怠慢新主子,辦對了不,還得辦的新主子‘滿意’,這樣一來,事就沒底了。瞧來這位夫人不是好欺的,早知道就不多這一茬子話了,沒的自找晦氣。
再不敢多說什麼,低頭躬告退,太夫人一直不曾搭話,直微笑的看著。又說得幾句後,明蘭和邵氏起告辭,看著們倆並肩出去,門外傳來由重至輕的話聲。
“大嫂子,這陣子整日老窩著,我骨頭都懶了啦。”
“是該走走,可如今雪還沒化呢,外頭又冷,仔細凍著子。”不知何時起,邵氏似已習慣了這位年弟妹的撒口氣,居然回答的很自然。自嫁了病弱的丈夫,早已照顧人習慣,偏兒獨立早慧,沒多心的地方,明蘭卻是屬八爪魚的,在盛老太太跟前撒黏糊已久,一瞧見這種保姆型人羣,自然產生反應。一搭一唱,兩人倒合拍。
“可我還是想走走,悶得骨頭酸散了唉。”
“這…要不,咱們在廊下走兩步…”
太夫人面沉,靜靜坐在羅漢牀上,一言不發,向媽媽給旁邊兩個丫頭打了個眼,們就趕放了厚錦棉簾子出去了。“彭壽家的真沒出息,不過幾句話就嚇回去了!”向媽媽低聲道。太夫人依舊不說話。
“您……真的把賬都出去了?”向媽媽再次試探道,“我瞧著二夫人倒一點都不急。”太夫人重重一拍牀幾,沉聲道:“當然不急。打蛇要七寸,年前男人已把府中有出息的所有行當都收了回去,如今家用銀子都卡在人家手裡呢。哼,我不,我若不,過了這個年,賬上的流水銀子就快告罄了,那頭不出,難不我出?!”
向媽媽默默無語,過了會兒,才道:“您說,二夫人,會查老賬麼?”
太夫人這才出一個渾濁的笑意:“我不得查呢,查出點事來纔好。我們這樣的人家,哪裡沒有貓膩,更別說老四老五在的時候,賬上的銀子從來說不清。”
向媽媽提醒道:“可我適才瞧著,二夫人似乎並不在意那些賬本,倒著那些契,這幾日也只是反覆盤查府中人口。”
“盛明蘭此人,溜鎮定;這幾番下來,你何時見吃過虧。連氣都沒怎麼生,自顧自的過快活日子。”太夫人緩緩靠在迎枕上,“我雖不知道要做什麼,但想來不會簡單,咱們的人可都收拾好了?”“您放心,早都乾淨了。”
婚期既定,委任統籌的煊大太太也忙開了,另一邊太夫人忙著籌辦廷燦的嫁妝,本來是早備好的,但經過某慈母的劇增後又被迫暴刪,不得不重新收拾一二。煊大太太三天兩頭得往侯府,張羅桌椅茶碟,迎客管事,經過上回主理顧廷煜的喪禮後,的能耐便是太夫人也認可的,這回又是寶貝兒的大喜之事,哪個婆子丫頭敢推三阻四不聽指派,實是活膩味了。有太夫人在上頭鎮著,煊大太太辦起事來,倒也順手合心。況且心裡門兒清,每每行權後還來與明蘭吃個茶點什麼的,有時拖上邵氏,一起說說笑笑。
自接過家權後,明蘭也不大看閒書了,正兒八經的辦公,那些從太夫人拿來的賬簿直接找了兩個澄園的賬房來查驗,自己則認真翻閱滿滿一箱子的契,然後按著層級,每日飯後召見一撥人,隨口問兩句,笑瞇瞇的十分和藹,那些原本惴惴的下人看了,心頭多定了些(放鬆警戒心),然後麼,老樣子,綠枝若眉們筆錄個人檔案。
查人前後左右三代,不是沒人對此牴,首當其衝就是莫總管的老孃,府裡都莫大娘,年輕時在廷燁祖母屋裡伺候過,也多有些面,歲數到了便配給府中小廝,因巧會來事,給小兒子在府裡謀了個差事。莫管事肯學勤快,一路緩緩攀升至個小管事,待老侯爺戍邊回京後幾年,老總管退了,顧偃開見他周到穩重,便他接任。
“老婆子這把年紀了,一輩子在顧家門裡賣命,當年伺候老太夫人時,都沒人這麼糟踐過!你們幾個小蹄子狗仗人勢,趕來查問老孃!”莫大娘面頰泛紅,似是吃了兩盞酒,愈發肆意使,在嘉禧居的園子裡大聲嚷嚷著,夏荷幾個都攔不住,“莫說是夫人了,就是太夫人,大夫人,還有四老太太五老太太,想著老太夫人跟前老人的面,誰見了我不是客客氣氣的,如今倒遭了這番奚落……”
裡屋裡侍候的丹橘氣的渾發抖,低聲道:“夫人,待我出去喝止!”綠枝咬著牙,按捺不住就要出去,明蘭卻端坐案前,穩穩的寫著一幅大楷,眉半分未變。“綠枝,人把堵了,纏了手腳,叉到側廂房裡去。”
綠枝興的應聲而去。屋外早等了幾個壯實的使婆子,那莫大娘正罵在興頭上,誰知人一腦兒擁上,拿棉布的索捆了手腳,角臭烘烘的不知堵了什麼,然後就一路拖進了個屋子。屋裡燒著地龍,倒不凍人,卻除了四面牆什麼都沒有。
廊下原本就站了好些看熱鬧的媳婦婆子,莫大娘素來跋扈,府裡礙著莫總管的面子,沒人敢惹,便是主子也多客氣,如今不知誰攛掇的,居然敢來下新夫人的面子。與這種渾人,便是對兩句都是笑話,衆人作一團,竊竊私語,想著不知明蘭如何應付。
誰曉得明蘭連面都沒,毫不客氣的手捆人,不過須臾之間,嘉禧居又是一片安靜祥和,園中衆丫鬟也沒見怎麼驚慌,除了雪地上一排凌的腳印,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還不待衆人驚愕,只見一個桃紅錦緞夾襖的圓臉丫頭出來站在檐下,笑容可掬的朗聲道:“衆位媽媽姐姐,若覺著冷了,到水房裡喝杯熱茶暖暖子罷。待問完了話,便可回去了。”
衆人愕然,面面相覷,不知如何計較此事。
屋裡的爐火正旺,直烘得人暖洋洋的,明蘭神自若,持筆穩健,自言自語了兩句:“尋了個七老八十的婆子來鬧事,打不得,罵不得,罰不得,倒費了們不心思……”還好,一旁的丹橘卻氣的什麼似的。
在盛家,不論主子們如何鬧騰,這般奴大欺主的事還真不怎麼有。盛老太太治家嚴厲,沒哪個下人敢做耗,待王氏進門,一概放權,王氏堪堪把裡外換了個乾淨,林姨娘上臺了,妻妾明爭暗鬥,硝煙滾滾,盛紘煩不勝煩,只能拿下人出氣,好些管事僕婦都填了炮灰,剩下來的大多心明眼亮,沒人敢頭出風頭。到海氏進門,更使家風井然。
“這種刁奴!要,要是房媽媽見了,定然……”丹橘子敦厚,想了半天也想不上什麼有力度夠震撼的狠話。明蘭笑笑撂下筆,倒不很生氣,又沒什麼王八之氣,人家不服,有什麼法子,只好…呃,慢慢教育了。
約個半時辰後,莫總管得了信,立刻趕來跪在嘉禧居前,連連磕頭賠罪,他倒不怕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子,就算這個差事幹不下去,也盼主子給留些面,不至於把自家一擄到底。就怕明蘭告到顧廷燁面前,那小爺的脾氣他最清楚不過,管你是天王老子,若惹著了他,什麼事都做的出來。明蘭的聲音隔著門簾傳來,輕文氣:“莫總管不必自責,自來只有娘管兒子的,哪有兒子管教孃的,這事我會瞧著辦的,你起來罷。”
這話不輕不重,莫總管一時不著頭腦,又被婆子催著離去,心想著大約夫人要發落自己老孃一場,不外乎兩頓飯,關上一夜,只要不株連旁的,也算輕的了。
第二日一早,他便趕去嘉禧居等話,只見屋裡出來個打扮秀麗的丫鬟,神清冷,說話文縐縐的,當著園中衆人面道:“昨日莫大娘好大的本事,開口閉口如何尊重面,竟忘了主僕本分,這般大喇喇的胡咧咧,就不怕驚了夫人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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