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外科的夜班護士小蔡覺得很奇怪,都快晚上十一點了,聶醫生突然來了。今天沒有他的夜班,也許又是急診那邊有事臨時找他吧,不過今天早上的時候方主任剛發過脾氣,值班醫生都打定主意,萬一有搞不定的病人,寧可給主任們打電話,也絕不再打電話給聶宇晟。所以小蔡覺得驚訝的,當他匆匆路過護士站的時候,跟他打招呼,了他一聲“聶醫生”,聶宇晟抬頭看了一眼,朝點了點頭。小蔡只覺得他臉蒼白得異樣,神也十分恍惚似的,他低頭走到值班室去了。沒過一會兒,又從值班室出來了,去了病房。
過了一會兒,另一個夜班護士小李推著材回來了,問:“今天晚上是聶醫生值班?”
“不知道啊。”小蔡看了看在柜子上的值班表,“今天沒他的夜班。”
“他在走廊里都走了七八個來回了,我從七號病房一直到十六號病房,出來一看,他還在那兒轉圈呢。”
“哪個病人況不好吧?”
“就倆在ICU的有點問題,其他好像都穩定的。”
護士們竊竊私語了一會兒,值班的李醫生從急診手室那邊回來了,還有剛做完手的病人,病房全滿了,只能臨時安放在走廊。李醫生安排著氧氣什麼的,一抬頭看見了聶宇晟,也十分意外,問:“咦,你怎麼來了?”
聶宇晟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目卻穿了他似的,落在墻上,但還是低聲回答了他的提問,說:“來看個病人。”
“回家睡覺去吧,明天主任要是再在值班室的床上發現你,還不知道怎麼發落呢。”
聶宇晟答應了一聲,低著頭慢慢朝外走,走到一半了,突然又折回來,推開一間病房的門,進去了大約幾分鐘,不知道做了什麼,才走出來,輕輕帶上了門。他臉那樣沉重,低頭一言不發就走了。
李醫生都快要被他搞糊涂了,等他走了,才問護士:“十一號病房住著誰?”
小蔡不假思索地答:“兩個心梗后,一個先心,一個脈管瘤。”
“都是聶醫生的病人?”
“先心那個是,就是那個原本打算做CM公司的項目手,后來取消了的。他們家屬到醫院來鬧事,還把聶醫生給打了。”小蔡撇一撇,很不以為然的表,小護士們都喜歡聶宇晟,那天走廊里不知道有多人看到聶宇晟打了孫志軍一拳,卻異口同聲說是孫志軍打了聶宇晟。一來是因為孫志軍鬧事確實可惡,二來是因為醫院遇上這種事都是上下一心,三來當然是聶宇晟的個人魅力了。
李醫生這才知道說的是孫平,那個病人原本是他收治的,后來轉給了聶宇晟。他老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似的,于是到十一號病房看了看,病人們都睡得正沉,家屬們也都睡著了,三十九號床的孫平也睡著了,被子蓋得好好的,整整齊齊,似乎剛剛被人細心地掖過。陪護他的王雨玲也睡著了,幽暗的燈下,看不出有任何異樣。
李醫生覺得自己有點神經過敏,理好病人,他就徑直回值班室睡覺了。
聶宇晟站在停車場里,被夜晚的涼風一吹,才想起自己就沒有開車來。在知道結果之后,他去了同學那里,拿了DNA的位點對比報告。居然還能夠不忘向同學道謝,讓他覺得自己其實也沒有徹底的失態。可是剛剛在病房的時候,當他手到孫平的臉的時候,當他看到孫平因為紫紺而泛青的時,他是真的崩潰九九藏書了。
在那一刻,他幾乎想要歇斯底里地大喊或者大,或者掉頭狂奔而去。
原來,是他的報應。
他在停車場站了將近兩個鐘頭,沒有星星沒有月亮,白天的燥熱到了凌晨時分,已經有了秋涼的氣息。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到了最后,他終于想起來應該去找談靜。事到了如今的地步,他還能怎麼辦呢?
談靜的手機關機,早就睡了吧?他打車到了談靜住的小區外面,鐵門已經關了,他想起就是昨天,自己還在這里攔下了要爬門的談靜。那時候的樣子有多麼狼狽多麼難堪,那時候他說了什麼?他仍舊還在愚蠢地傷害。
他在那里坐了整整一個通宵,看著天空漸漸泛白,一點點明亮起來,晨曦過薄薄的云層,給所有的建筑涂上淡淡的金。鐵門的小門終于“咣當”一聲開了,早起買菜的人,早起鍛煉的老人,還有早起上班的人,開始進進出出。也有人好奇地打量他,但他不知道,他只是目呆滯,坐在馬路牙子上,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被凍住了一樣,沒辦法思考,也不愿意思考。
談靜早起覺得冒好多了,拎著購袋想去菜場買菜,順便吃早飯,出鐵門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了聶宇晟。他就坐在馬路邊,臉慘白,就像在那里坐了一百年似的。突然有種不好的預,覺得心慌意,但是定了定神,還是朝著他迎上去,問:“聶醫生?”
他慢慢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問:“為什麼?”
談靜還抱著一僥幸,遲疑地問:“什麼……為什麼?”
聶宇晟突然站起來,將兩張紙推向,因為用力過猛,他幾乎要一下子撲出去摔倒,談靜被嚇了一大跳,抓著那兩張紙,本就看不懂上面畫的是什麼。
“我和孫平的DNA位點對比,最準確鑒定親緣關系的方式。”聶宇晟的聲音喑啞嘶竭,“為什麼?”
談靜徹底地明白過來,的臉也變得煞白。聶宇晟抓著的胳膊,就像回到那個臺風夜,他傷心絕地一遍遍問:“為什麼?”他的目里只有絕似的傷心,談靜自欺欺人地別過臉不愿意看他,早就準備過有這一刻,不是嗎?
“不為什麼。”
“那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想要監護權嗎?”
“什麼?”他完全沒想到會問這句話,所以神呆滯。
“一百萬。我給你孩子的監護權,從此之后,我再也不會煩你了。我保證消失在你和孩子面前。”
他用了足足半分鐘,去理解這句話的意思,可是最后仍舊沒有能夠理解,他只能追問:“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從來沒有過你,七年前我這麼說,你不肯信,現在我說,你肯信了吧?一百萬,孩子是你的了。”
他像是整個人都垮了下去,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浮木,死死不肯放開的胳膊,喃喃地又問了遍:“為什麼?”
“你想知道為什麼?那麼回去問問你父親,我媽媽是怎麼死的。你們姓聶的,欠我的!沒錯,孩子是你的,當年我沒打掉,你想要監護權嗎?一百萬,其他的都不用再說了。”
用力掰開他的手指:“現在你都知道了,醫院的費用我不管了,你愿意做手也好,不愿意做手也好,看你怎麼決定。我要在三天收到錢,不然的話,我會起訴你棄。”
聶宇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醫院,他只記得談靜絕地掰開他的藏書網手指,然后轉離去,的背影那樣決絕,就像是七年前那個臺風夜。他覺得自己又重新陷那個噩夢,他獨自奔跑在雨中,頭上是一道一道的閃電,可是比那閃電更猙獰的,是談靜的話。說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像是刀子,每一刀都捅進他的心里,他只想大喊大,可是他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暴雨嘩嘩的被風挾裹著,水像高槍一樣,打在臉上生疼生疼的……
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手攔了出租車,回醫院去。
聶東遠剛起床不久,就聽到護士在外面說:“聶醫生,您來了?”
聶東遠一回頭就看到兒子,他肯定沒有換過服,因為襯皺了,也沒有系領帶。他頭發凌,胡子也沒有刮,看上去就像通宵未眠,整個人失魂落魄,仿佛行尸走一般,搖搖晃晃地走進來。聶東遠猛然吃了一驚,說:“怎麼啦?”
“談靜的媽媽是怎麼死的?”
聶東遠沉聲問:“怎麼突然問這個?你又遇上談靜了?你怎麼就中了這個人的魔呢?”
“你昨天抱過一個小孩兒,孫平。”
“怎麼啦?”聶東遠莫名其妙,聶宇晟把手里的兩張紙遞給他,聶東遠看了看,沒看懂,“什麼?”
“DNA對比,那是我的兒子。”
聶東遠終于變了臉,他仔細打量了一下兒子的神,覺得不似作偽。可是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也太奇怪了,他問:“怎麼回事?”
“要一百萬,我沒有。”聶宇晟頹然地將臉埋進掌心,話語凌,沒有條理,“問我要不要監護權,要的話,給一百萬,否則要告我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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