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院長辦公室去了,說是有點什麼事。”小閔猛地吃了一驚似的,上下打量他,“師兄,你怎麼啦?就一晚上沒見,你臉怎麼這樣差?”
“家里有點事。”聶宇晟小聲說,“昨天沒睡好。”
小閔還以為他掛心他父親的病,于是安了他幾句,聶宇晟神恍惚,聽在耳里,就像是沒聽到一樣,但同事一片好心,他于是點點頭,表示激。他在辦公室里坐了沒多大會兒,就聽到走廊里傳來悉的腳步聲,還有護士打招呼的聲音:“方主任!”
他知道是主任回來了,于是去了主任辦公室。果然方主任一看到是他,就說:“院長那邊跟我說了,算是肝膽科室借你一星期,讓你陪你爸爸去香港。對了,香港有個著名的肝膽外科醫生,孟許時,自己開診所的。這個人是我當初在德國留學時候的同學,到時候我跟他打個招呼,你帶你爸去他那兒看看,瞧瞧他有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案。”他瞥了一眼聶宇晟的神,說,“怎麼啦,臉差這樣?昨天不是你回家休息去了,你到底怎麼休息的?今天你不是夜班嗎?你這樣子,怎麼上夜班?”
“三十九床的錢到賬了,想做傳統手。”
“那就給他們排期唄。”方主任又瞥了他一眼,“你想在去香港前把這手做了?也好,我跟手室那邊打個招呼,個隊。”
“主任,這手我沒法做……我想……請您主刀。”
方主任這下子完全糊涂了,他說:“法四聯癥而已,你都做過多臺了?新生兒你都能做,這麼大的病人了,你怎麼沒法做了?你手還沒好?把紗布拆了我看看,你說你怎麼就把手傷那樣了?”
聶宇晟沒吭聲,方主任比較了解他,聶宇晟從來不吞吞吐吐,除非真遇上什麼為難的事。方主任打量他半晌,說:“說吧,到底怎麼回事?一遇上三十九床你就暈頭轉向似的,你說說,自打這三十九床的病人住進我們醫院,你都出了多事了?先是往我那特級手室里打電話,然后又把人家家屬給打了,再然后把自己右手給割了,現在倒好,干脆跑我這兒來,告訴我你連法四聯癥都沒法下刀子了。這三十九床的病人難道是你親生兒子還是怎麼的……”最后一句話口而出,方主任其實也沒想太多,直到說出了口,反倒有點頓悟似的,愣神似的看著聶宇晟,只見他垂頭喪氣站在那里,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既不分辯,也不解釋。方主任倒有點傻了,試探地了聲:“聶宇晟?”
聶宇晟抬頭看了這位素來護自己的長輩一眼,方主任只見他眼圈都紅了,跟著自己這麼久,還沒見過這位心的弟子這副模樣,一瞬間他什麼都明白了。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最后只是咕噥了一句:“活見鬼!”又說,“你一向老實本分的,怎麼弄出這樣的事來?”
聶宇晟不吭聲,方主任倒真的心疼了:“你說說這什麼事!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糊涂!你怎麼不早告訴我呢?我也給那孩子安排個好點的病房什麼的。你說說,法四聯癥都耽擱這樣了,你到底是怎麼在……孩子媽不懂,難道你也不懂?”
聶宇晟直到這時,才說了第一句話:“我一直不知道……”
“你說你這事辦的,怎麼就跟拍電視劇似的。”方主任又氣又好笑,“你還杵這兒干嗎呢?貴賓病房不是還有兩間空著嗎?轉進去啊!現在一個病房四五個人,孩子還睡加床呢,吃不好睡不好的,到時候怎麼做手?這手我替他做,聶宇晟,你別愁了,我技你信不過?”
“不是的。”
“那還站這兒干嗎?給孩子換病房去!回頭我去看看病歷和檢查報告,我給手室打電話,明天讓我們個隊,盡快把手做了。家屬談話誰去?我去吧,跟你談還是跟孩子媽談?你們倆都在場比較好。”
聶宇晟沒想到主任會這樣理,他滿懷激,可是也說不出什麼別的話來,只說:“謝謝您。”
“謝什麼!”方主任倒瞪了他一眼,“小兔崽子,我還以為全科室就你最老實,平常看到人眼皮都不一下,結果倒好,你最丟人現眼!我幾十年的老臉都被你丟盡了,萬一醫院要知道這事,扣全科室的計劃生育獎金,護士長一準跟你沒完!”
聶宇晟從主任辦公室出來,心里覺得輕松了一些,可是并沒有輕松太多。他知道為什麼主任希家屬談話的時候,他也在場,因為有些語他可以向談靜解釋。但是這個談話,他要怎麼樣的勇氣,才能夠堅持到場。他并不是不相信方主任的技,他只是恐懼。在父親生病的時候,他覺得恐懼,但是父親畢竟是個年人,而且一直以來,是他倚靠父親更多。治療方案雖然他都仔細研究過,最后真正拍板的,卻是父親本人。
現在讓他去決定孩子的手方案,他實在恐懼,覺得沒有辦法,連想一想這件事,都覺得頭皮發麻。那些手同意書上的條款,就像匝匝的蟻群一樣,已經在腦海中此起彼伏。手意外,麻醉意外……任何一個小小的細節,或許都會讓孩子下不了手臺。每次他跟家屬談話的時候,其實都是非常冷靜的,逐一向家屬分析手的利弊,向他們解釋那些拗口的專用名詞,手就是手,只是治療手段的一種。在病人備手指征的時候,哪怕是冒著一定的風險,也得進行手才是理智的選擇。
真正到自己,才明白本沒有理智可言。任何手都有風險,哪怕是萬全的準備,也可能在手臺上發生各種意外況。他越是懂得這些,就越是覺得恐懼。
醫人者不能自醫,他覺得自己連今天的醫囑都沒辦法寫了,更別提明天的手談話。從來他都覺得自己很冷靜,尤其是在面對病人的時候,這種冷靜不僅是職業的需要,而且讓他可以完更高難度的挑戰。別人不敢做的手,他敢做;別人放棄的搶救,他仍舊會堅持。這讓他無數次,把瀕臨生命危險的病人救過來,從死神的手里,搶奪回來。
可是今天,他才明白,什麼關心則。
晚上的時候舒琴來看聶東遠,聶宇晟送回家。經歷了整整一天一夜的神恍惚,到了晚間的時候,聶宇晟終于平靜了一些,只是他覺得自己沒辦法值夜班,于是跟主任請假。方主任二話沒說,很痛快地答應了。聶東遠雖然對談靜突然表態將由律師來談非常不滿,但是事已至此,他倒沉得住氣了。畢竟是沙場宿將,習慣了隨時應付意外發生。他也沒給聶宇晟施加力,舒琴來病房探病的時候,他還笑呵呵地跟舒琴開玩笑,問:“那天你包的餃子真不錯,下次包點餛飩吧,其實我就惦著老家的扁食,不過這里可真沒得吃。”
舒琴是北方人,不怎麼會做南方菜,尤其聶東遠說的家鄉菜,笑地說:“扁食我不會做,不過餛飩我倒是可以試一試。”
聶東遠就說:“小聶送你回家吧,正好,司機也在,讓司機開車送你們。”
他不太放心兒子開車,下午就把司機到醫院來了,一直沒讓下班。舒琴沒覺得有什麼異樣,因為聶宇晟手傷了,還包著紗布。在車上的時候,聶九九藏書網宇晟才低聲說了句:“謝謝。”
“噢?”舒琴想了想才明白他謝什麼,有司機在,也不好說什麼,只笑著開玩笑,“記得還給我就行了。”
下午把十二萬打給了聶宇晟,聶宇晟添上自己手頭的款子,一共二十萬,一腦兒存進醫院了三十九床孫平的費用。舒琴還不知道他借錢是為什麼,只覺得聶宇晟有心事,尤其今天,似乎格外心事重重。
司機把他們送到了舒琴住的小區,聶宇晟說:“我們出去喝杯咖啡吧。”然后就打發司機先下班。
舒琴看出來聶宇晟是有話對自己說,說:“行,附近有家咖啡館還不錯,我們正好散步走過去。”
舒琴住的小區不錯,地段很好,只是戶型偏小。買這房子的時候,舒琴手頭還沒多錢,于是就買了套小戶型,等后來手頭寬裕,又懶得換大房子了。一個人住,太大的房子總顯得孤零零的。舒琴經常到聶宇晟那里去,聶宇晟倒是很過來這里。兩個人沿著國槐夾道的馬路往外走,沒走多久就看到一間咖啡館,燈明亮。剛下過雨,地上還洼著水,天的位置撐著巨大的遮傘,只坐了一對在喁喁私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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