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巾把濡的頭發干,才走出去。韓書在等著他,他問:“涂副總呢?請他來一趟。”
聶東遠的辦公室仍舊被收拾得纖塵不染,只有聶宇晟過的東西還在被過的地方。聶東遠的規矩是,不讓書們自己的東西,所以他把東西擱在哪里,那樣東西就像長了似的,固定在了那里。昨天聶宇晟煙的時候,順手將煙灰缸擱在了窗臺上,現在煙灰缸被書洗得干干凈凈晶瑩剔,卻仍舊擱在窗臺上。聶宇晟看到了,嘆了口氣,把煙灰缸拿下來,擱回桌子上。
聶東遠不在這里,可是聶宇晟覺得,父親一直在這里,辦公室里都是他的影子和痕跡,讓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涂高華來了之后,聶宇晟問他:“我還應該見見誰?”
涂高華想了想,說了幾個名字,那都是今天不太可能見到的人,因為需要預約。聶宇晟說:“那就跟他們的書約一約。”
涂高華又指出來兩個人,說:“這兩位平常跟聶先生關系最好,今天打電話給書,說不定就能見到。”
“那可不一定,人冷暖。”聶宇晟早上了銀行的氣,到這會兒還覺得心寒,“現在是我們落難,他們未必還會跟從前似的。”
涂高華倒有把握,說:“不見得,十幾年的,聶先生出事,他們肯定也著急,當然想了解最新的況。”他補充了一句,“而且,聶先生不會說話的。”
聶宇晟說:“那就約吧。”
涂高華說對了,兩位的書都答應今天可以見面,不過時間都不長,一個說只能安排半個鐘頭,另一個更短,二十分鐘左右。
涂高華很高興,他說:“時間不是問題,問題是肯見。”他教了聶宇晟一堆話,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聶宇晟一條條地記住,又復述一遍給涂高華聽。涂高華很安的樣子,說:“不怕,你這樣子很好,對方若要問什麼,你照實回答就是。他們都是長輩,你哪怕說得不周到,也不會見怪的,意思到了就好。”
司機送聶宇晟去約好見面的地方,在車上聶宇晟接到談靜的電話,破天荒地沒有他聶醫生,可是也沒別的稱謂,短暫而尷尬的沉默之后,問:“忙的吧?”
“還好。”
“我也沒別的事,就告訴你平平還好……你不用擔心……”稍微停頓了一下,“你自己注意。再見。”
手機里是“嘟嘟”的忙音了,聶宇晟才掛上電話。這幾天他覺得自己像值連班,每天事多到沒時間思考,只是一件接一件地做下去,做完好久之后才能考慮對不對,有沒有紕。就像是一臺接一臺地上手,而且全是他沒有做過的手,每一臺都難度非常高,他筋疲力盡,整個人已經差不多被掏空了,可是卻一點轉機也沒有。
晚上十點后他才回到家,他終于明白父親為什麼常年用司機,不是耍派頭,而是人累到極點,沒力氣自己開車。律師給他電話,說保外就醫有點麻煩,香港方面以涉案金額重大為由,拒絕他們保外就醫的申請。聶宇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跟兩位重量級的人婉轉提出保外就醫的事,對方都答應了想辦法。涂高華告訴過他,這種人要麼不答應,答應的事都是有能力做到的,他這才稍微覺得安心。
到自己家樓下,他都沒力氣走上去似的。坐在花壇邊,出一盒煙。這兩天他了不煙,起先是他自己買了一包,后來公司書發現他煙,于是常常在桌上放一包,司機的車里也備了有,他下車的時候,順手就拿了一包。
煙是件很苦悶的事,小時候不太喜歡父親煙,因為那煙味他總覺得臭。長大后學醫,更覺得煙危害健康,有百害而無一利。不過現在他發現煙的益了,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不想,專心吞云吐霧。完了,如果天要塌下來,那麼他就扛住好了。
一支煙還沒兩口,倒看到了人。舒琴把車一停下,就沖他嚷嚷:“你怎麼不接電話呢?”
“手機沒電了。”其實是當時在跟人談話,不方便接,他就按掉了。
“嚇死人了!”舒琴瞪了他一眼,“我還以為你出了什麼事。”
“能出什麼事?能出的事早就出完了。”
舒琴說:“獵頭暫時沒找著你要找的人,不過我把我男朋友領來了,他以前是做快消的,要不你湊合著用一下?”
聶宇晟很詫異:“你男朋友?你哪兒來的男朋友?”
“我們不是分手了嗎?分手了還不許我找男朋友啊!”又瞪了他一眼,向他介紹從自己車上下來的人:“盛方庭。你見過,他胃出,還是你幫忙辦的院。”
“聶醫生,你好!”
盛方庭還是那副樣子,冠楚楚,寵辱不驚。聶宇晟連忙站起來,一邊跟他握手,一邊說:“對不起,盛經理,醫院太忙了,后來你出院都沒有送你。”
“沒關系。”
舒琴提議:“別站在這兒了,找個地兒喝咖啡吧。”
聶宇晟說:“就上我家吧,家里有不錯的咖啡豆。”
三個人一起上樓,進門舒琴就門路,找了雙拖鞋換上,又給盛方庭一雙一次拖鞋:“聶宇晟有潔癖,你委屈一下。”
聶宇晟連話都懶得說,只是搬出咖啡機,開始烘焙。不一會兒咖啡的香味就開始飄散,一人一杯。聶宇晟壞了,喝了兩口咖啡,又去倒了冰水,一口氣灌下。喝完了,他才拿著杯子,若有所思地問:“盛經理以前是做企劃的?”
“企劃部總監。”盛方庭說,“不過我只在兩家企業工作過,一家是國的快消公司,他們是國公司,另一家則是臺資,跟國的快消公司,管理方式都不太一樣。”
聶宇晟說:“我臨時接手,千頭萬緒,一點兒也不懂,我需要在管理層有個自己的人,這樣對方會有所忌憚。”
盛方庭點點頭,問他:“財務總監呢?”
“應該靠得住。”
“市場總監呢?”
“看不出來是哪派,也許立場不定。”
“人力資源?”
“是我爸的老下屬,不至于落井下石,但時間長了,也難說。”
聶宇晟真正覺得沮喪的,就是四面楚歌,不知道哪個人可靠可用。在這種關鍵時候,他不敢信錯人。管理層對他有提防之心,他對管理層也有提防之心。雙方都還沒有開始試探,敵不我不。他如果安排一個人進去,管理層肯定會覺得,這是第一步的試探。會有什麼樣的反應,老實說,很難講。
盛方庭倒不計較名利,他說:“我可以給你當個特別助理,等聶總保外就醫再說。”
聶宇晟覺得發愁的是,即使保外就醫,在案件審理之前和期間,聶東遠也不可能離開香港。真正審理之后,結果更難料。好在如果保外就醫,自己就可以飛過去見他了。許多話許多事,都可以讓父親拿主意了。
三個人捧著咖啡杯,都有短暫的沉默。最后還是舒琴問:“伯父怎麼樣?”
“不知道。”聶宇晟很憂慮,“事發后只有律師能見他,時間還很短,一共才兩次。據姜律師說,警方有專業的醫生,但是我爸需要定期的化療……”
盛方庭轉著咖啡杯,問:“要不要做一個……沒有民事行為能力?”
“不用了。”聶宇晟已經跟律師討論過這個問題,他說,“我爸爸名下的所有東遠票已經被凍結,余下的私產他已經授權給我,全權理。在這方面我們不需要再別的腦筋了,他能置的財產,目前我都能置。”
盛方庭提醒聶宇晟:“如果聶先生票被凍結,這樣的話很危險。董事會會不會有別的想法?”
“我知道。”聶宇晟說,“大東慶生集團的老板,我今天已經見過了,他若有別的想法,我也攔不住。慶生有13%,管理層有4%,其他一些小東零零碎碎加起來有10%多一點兒。即使他們全部聯合起來,也只有27%……”說到這里他意識到什麼,聶東遠將票贈與孫平之后,聶東遠的持也不過25%了。但他旋即想,孫平的5%沒什麼區別,那仍舊是聶家的持。而且聶東遠名下的票全部被凍結,孫平的卻沒有,這倒是不幸中的萬幸。
三個人又聊了一會兒,舒琴看聶宇晟兩只眼圈都是黑的,好像一只熊貓,于是問他:“睡不好?”
“睡不著。”聶宇晟苦笑,作為一個臨床外科醫生,即使醫院上班是晨昏顛倒,即使他常常六天一個班或者八天一個班地轉,即使生鐘改來改去,但失眠這種況,還是很罕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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