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宇晟什麼行李都沒帶,就直接奔機場,在路上他給盛方庭和樸玉分別打了一個電話。打給樸玉的電話是告訴他,自己臨時有急事去香港,將派一位特別助理到公司,協助管理層理公司業務。打給盛方庭的電話是告訴他,自己不得不離開幾天時間,請他務必去東遠,替自己坐鎮。
盛方庭什麼都沒問,馬上就答應下來。
在登機之前,聶宇晟最后一個電話打給了涂高華,告訴他父親真實的病。涂高華什麼都沒說,只說會幫他看好東遠。
做好這些事,飛機艙門已經開始關閉。東遠集團這架飛機是商務機,艙空間不大,但裝飾得很舒服。這是聶宇晟到國后聶東遠買的,所以聶宇晟從來沒有搭過這架飛機。他心急如焚,上了飛機后知道有衛星電話可以用,立刻就用衛星電話打給姜律師。姜律師告訴他聶東遠已經進了手室,現在醫生還沒有出來。聶宇晟這時候想起來,方主任曾經提到在香港有一個同學,是肝膽方面的權威。于是他又打給方主任,問到了那位孟許時醫生的聯絡方式。他立刻讓姜律師去聯絡這位孟醫生,那位孟醫生早就自立門戶開了規模頗大的私人醫院,幸好方主任早就跟他打過招呼,一聽說是姓聶的病人,便知道是方主任最心的一個弟子的父親,二話沒說,立刻到醫院去了。
聶宇晟趕到香港的時候,聶東遠的手已經做完了。主刀醫生和孟許時都在,孟許時告訴他:“你也是外科醫生,知道病人后醒來的幾率已經比較小,病人況到這一步,你要有心理準備。”
聶宇晟的聲音中滿是苦:“謝謝孟伯伯。”
“沒關系,你老師剛才又打過電話來,再三請我務必要照顧你。”孟許時拍了拍他的肩,“病人還在ICU,你可以進去看看。”
隔著很遠,聶宇晟已經看見父親的臉,因為手所以浮腫,看上去倒比平時胖了一點兒似的。聶東遠躺在那里,靜靜的一不,四周全是監護儀。聶宇晟在醫院工作,無數次他出ICU搶救病人,可是在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醫院,陌生的病房,周圍全都是悉的儀,還有他悉的消毒藥水的味道,他卻覺得自己就像在夢里一樣。
是一場噩夢。
聶東遠還上著呼吸機,聶宇晟知道這種況下的病人有多難,好在聶東遠沒有蘇醒,有那麼兩秒鐘他似乎覺得父親已經走了,余下他是個孤兒,把他獨自一個人留在這個世界上,讓他恨不能跪地大哭。但他只是一恍神就站穩了,他小聲了聲:“爸爸……”聶東遠毫無意識地躺在那里,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聶宇晟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聶東遠剛剛帶頭集資把飲料廠買下來,常常在外頭東跑西跑地出差,那時候出差都是坐火車,而且臥鋪票特別難買。聶東遠在家的時候,即使在家,也總是累得連話也懶得說。有一天出差回來,聶東遠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那時候他還小,也調皮,吵鬧著想要搖醒聶東遠,讓他起來陪自己玩,聶東遠愣是睡著沒醒。于是他就拿著圓珠筆,在父親的手腕上畫了一塊手表,然后在父親的胳膊上寫了一行大字:“爸爸是個大懶蟲!”
后來他自顧自玩去了,聶東遠被電話吵醒,稀里糊涂急著出門請客戶吃飯,一路上也沒發現自己胳膊上那塊表,到了飯店才被客戶看到,幾個客戶笑得東倒西歪,讓聶東遠大大地丟人現眼了一次。從此后聶東遠哪怕喝醉了,只要聶宇晟揪著他的耳朵嚷嚷:“爸爸是個大懶蟲。”他馬上就一骨碌爬起來,生怕兒子又給自己畫一塊手表。
聶宇晟了父親的手,聶東遠的手微涼,因為昏迷又掛水,右手靜脈上還綁著輸滴管。聶宇晟聽到自己喃喃地聲音:“爸爸是個大懶蟲。”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說:“爸爸,你要再不醒,我就真的再往你手腕上畫表了……”
聶東遠一不地躺在那里,聶宇晟的眼淚終于掉下來。
聶宇晟在香港只逗留了一天,第二天他就又趕回去了,因為付款日迫在眉睫。聶東遠病惡化,昏迷院的消息,登在香港的各種小報上。國的消息雖然慢半拍,但是圈子里基本已經傳開了。聶宇晟放下病重的父親,回去籌款。他不能拖延,這種關鍵時候,只要東遠付不出來第一筆貨款,等待著他們的,就將是萬丈深淵。
下飛機后他就回到公司,管理層都在等他,聶宇晟艱難而清楚地向管理層解說了聶東遠目前的病。聶東遠清醒過來的可能已經非常小了,現在還住在ICU里,沒有度過最危險的后四十八小時。即使能熬過這四十八小時,或許也只是靠儀維持生命。
會議室里所有人面面相覷,在證監會剛剛開始調查的時候,大家都只覺得形勢嚴峻,卻沒想到突然會壞到這種地步。聶東遠失去人自由,跟他失去意識是兩回事,后者太嚴重了。偌大的東遠集團有復雜的人員構,即使聶東遠暫短離開,也不會影響公司的日常業務。但如果聶東遠永遠離開呢?
散會后每個人都是心事重重,聶宇晟還是分頭談話,但這次跟每個人談的時間都很短。他把這兩天積下的事理了一下,然后讓所有的高管分頭想辦法,只保證一件事:能如期付給供應商貨款。
“我以爸爸的名譽保證過,所以不能延期,一分錢都不可以。”
沒人覺得他是孩子氣,這種生死存亡的關頭,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外界對東遠正是風聲鶴唳的時候,越是這樣,越不能在資金上表現出任何的困難。
最后還是盛方庭給他出了個主意:“跟銀行再談一次,用管理層的權抵押。東遠的主營業務況良好,銀行心里也清楚,地產抵押他們可能不愿意,但權抵押,或許有得談。”
“談過了,銀行不愿意。現在準備金利率那麼高,我們金額太大要得太急,銀行也確實沒辦法。”
盛方庭問:“那麼其他大東呢?公司其他大東能不能想想辦法?”
一句話提醒了聶宇晟,他說:“公司的另一大東是慶生集團。或許可以跟他們談談。”
聶宇晟親自去見慶生集團的董事長,前一次去只是為了讓對方放心,這一次去是借錢,更難開口。好在聶宇晟年輕,初生之犢不畏虎,而且眼下已經火燒眉了,再難的關,他也打算著頭皮去闖了。他特意帶著盛方庭,而沒有跟樸玉一起去,也是怕對方有顧忌。
幸好慶生集團的態度還算友好,立刻答應開會討論。出來的時候聶宇晟問盛方庭:“你覺得怎麼樣?”
盛方庭提醒他:“剛剛你說要以管理層的權為抵押,這個事先跟管理層討論過嗎?”
聶宇晟說:“當時爸爸一出事,樸總就表態,愿意以管理層的權為抵押向銀行貸款。”
盛方庭沉默了片刻,說:“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聶宇晟有點發愣,他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這幾天來,他想當然地認為,管理層應該和他一樣,愿意犧牲一切以解東遠的燃眉之急。但盛方庭的話他聽進去了,當時樸玉愿意抵押權,那時候聶東遠只是被控訴幕易,而現在聶東遠躺在ICU病房里,意識全無,醒過來的希已經很渺茫了。
他心事重重,上了車手機響了兩遍,也沒有聽見。還是司機提醒他:“聶先生,您的手機在響。”
聶宇晟看了看,是醫院的號碼,他已經忙得幾天顧不上醫院了,想必不是急事不會找他,于是心急火燎地接了。結果是老董,沒頭沒腦地問他:“小聶,你看新聞了沒有?”
“什麼?”聶宇晟正是焦頭爛額的時候,還以為這位大師兄打電話來表示問,于是說,“看了,每天的財經新聞我都看了。放心吧,我沒事。”
“不是!四十一床的那個病人,CM項目的手,你還記得嗎?現在人死了,病人家屬大鬧,說是我們醫院置不當,是醫療事故,還找人捅給記者了。昨天電視臺都播了,今天網上到都在說這事。”
聶宇晟愣了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說:“談話記錄、手同意書,當時他們都是簽了字的,我們完全符合作流程。當時我還建議他們采用常規手,他們覺得這個可以省幾萬塊錢,說愿意用這個方案。這些都有病人家屬的簽字……”
“現在人家不講這些,就說我們治死了人。這家子,就是地無賴,仗著一個什麼遠親在電視臺工作,把節目錄得完全就是顛倒黑白,好像我們醫院為了新手,就拿病人做實驗似的。今天早上還跑到醫院來威脅方主任,一群人罵罵咧咧的,說是被你導哄騙做這個手的。方主任跟他們理論,他們還把方主任推得摔了一跤,揚言要一命還一命,院辦保衛科都急了。聽說病人的一個哥哥坐過牢,還跟黑社會有點什麼瓜葛,今天就是這個混混領頭鬧事,總之來者不善。對了,你是病人的主治醫生,你千萬要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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