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恕之沒想到, 他回龍城見的第一個人就是郭長城。
他剛剛解下枷鎖,又拿回了自己當年被地府強行收去的東西, 心正好, 於是趁著春節假期,找了個野墳坡葬崗,好好地閉關了幾天,直到收到汪徵說祝紅打算辭職的郵件, 才匆忙定了個站票坐火車趕回龍城。
火車站人群熙熙攘攘, 楚恕之往前走了一段,正東張西地找出租車, 就看到郭長城悉的影——那年輕人扛著個巨大的編織袋, 險些要彎個句號,正艱難地慢慢蠕著。
郭長城這人一看就沒怎麼幹過力活, 大概在學校的時候育績也好得有限, 扛著個大包, 就像蝸牛背著個重重的殼, 過往的人都忍不住回頭看這個年輕人。
楚恕之一開始怕認錯人, 多瞄了兩眼, 眼睜睜地看著那本該很結實的尼龍袋子被活生生地墜出了一個小小的缺口, 一個在路邊賣煮玉米的阿姨還好心開口提醒:“哎, 小夥子, 你那袋都快啦!”郭長城應聲一回頭, 可大概是東西太笨重,他側的時候沒留心腳底下, 正好絆住了一個經過的姑娘的拖桿箱小,郭長城手忙腳,還沒來得及道歉,就被姑娘旁邊的小夥子氣勢洶洶地用力推了一把:“看著點,往哪踩呢?”郭長城本來就站得不穩當,腳下一踉蹌,後的“城牆”轟隆一聲就塌了,只見尼龍編織袋的底部分崩離析,一堆讓人匪夷所思的東西劈裡啪啦地掉了出來,包括鍋碗瓢盆,裝在其他小塑料袋裡的食品,最詭異的是還有一個直徑六十厘米左右,厚八厘米的木頭大砧板——他簡直像是把一個微型沃爾瑪扛在了上。
推他的小夥子大概也剛從人挨人、人人的火車站裡殺出一條路來,正煩躁,嫌惡地皺著眉“嘶”了一聲,見郭長城穿得灰撲撲一舊服,把他當了返城的農民工,頓時嫌惡中又莫名地有了點說不出的優越,一手拉著旁邊的姑娘走,一邊尖刻地抱怨說:“知道人多還帶這麼多東西,有病吧?踩壞了人家的箱子你賠得起麼?”郭長城裡連聲道歉,眼見掉了一地的東西,險些麻爪,連忙蹲下來撿,又看著兩頭的尼龍編織袋,茫然無措地抓了抓頭發,犯了愁。
就在這時,一只有些枯瘦的手過來,輕巧地把尼龍袋兩頭挽了個死扣,做了個布兜的形狀,然後把袋子裡的雜往中間一兜,往下墜了墜,就好像拎起一個海綿寶寶一樣,一只手就把這些零狗碎還死沉死沉的東西給兜了起來。
郭長城:“楚哥!”他要有尾,簡直能給搖個電風扇,驟然忘了眼前站著的這個是僵王——在郭長城看來,楚恕之簡直就是個從天而降的大救星。
楚恕之沒理他,一手拎著大尼龍袋,一邊轉向沒走遠的年輕人,臉不大好看地說:“前面那個,我勸你最好立刻滾回來道個歉。”
楚恕之平時正常的時候倒是也沒什麼,可一沉下臉卻尤其嚇人,幾乎天然帶著一子亡命徒的兇狠沉,方才兇的年輕人看著他,多有點厲荏:“你還想怎麼著?”楚恕之剛要向他走過去,就被郭長城一把抓住:“楚哥,楚哥咱們快走吧,剛才是我沒看見,我對不起。”
他局促地抬起眼沖對方笑了笑,握住楚恕之冰涼的手:“我的錯,我的錯。”
前面的兩個人罵罵咧咧地走了,完全不知道自己方才躲過了一場危機。
楚恕之回頭白了郭長城一眼,認為他不單聖母得有病,簡直是腦子不正常,沒脾氣沒到他這種地步的,別說他不像個氣方剛的小夥子,他簡直不像個人。
楚恕之沒好氣地掙開了他的手,指了指手裡的雜貨袋子:“你家揭不開鍋了,讓你大過年的倒賣雜貨?”“不是,我給人送過去,沒想到袋子突然壞了。”
郭長城屁顛屁顛地跟著他,又頗覺不好意思,“我、我,還是給我拎吧,沒有多遠了。”
楚恕之不耐煩地躲開他的爪子,皺皺眉:“帶路。”
郭長城立刻不敢言聲,小碎步地跑在了前面帶路。
路過站前街,七拐八拐地進了一條小胡同,就到了繁華城市的燈影地帶,胡同裡是一排破破爛爛的小平房,往最裡面走,一個梳馬尾的學生正在門口,拿著一把掃帚掃地,看見郭長城,非常愉快地打了個招呼,出脖子上帶的一塊某高校假期志願者牌子。
郭長城看到孩子多有點不好意思,不自然地低了低頭,蚊子似的嗡嗡了一聲:“你好。”
小姑娘有眼力勁兒,看見楚恕之手裡的大包,立刻扔下掃帚,幫他推開了門,一邊走一邊問郭長城:“有沒有登記過?有沒有打印出來?要在網上一一圈人謝人家的。”
郭長城這孩子做事很磨蹭,不機靈,在單位裡每每急得他們趙上火得直接開罵,可是最後等他幹完,總是很認真很細致,寫出來的報告不管多長,不管多不重要、多廢紙,就從來沒出現過一個錯別字,慢慢的,就連他們吹求疵的領導也說不出什麼來了。
郭長城連忙點頭,從兜裡掏出一打打印的紙,足足有七八頁,上面細細地記錄著什麼人捐助了什麼東西,捐助人的聯系地址、電話、網名郵箱等等信息,捐助的東西從金額不等的人民幣到一顆大白菜,簡直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原來這是龍城幾所高校牽頭,趁寒假聯合了一些社會服務組織發起的義工行,“老吾老、吾”,郭長城他們這一邊,專門針對城市底層因為種種原因喪失生活能力的老人,每個小社團負責長期照顧固定的幾個老人。
郭長城由於不大會和人流,無法承擔給老人解悶和向社會征集捐助的工作,所幸志願者團隊裡孩比較多,他就力所能及地幫著幹了點力活,利用假期當了搬運工。
楚恕之幫他們把東西放下,就順路開了郭長城的車,帶他一起去明路4號,郭長城的手掌被尼龍袋子磨破了,他坐在副駕駛上,悶不作聲地用紙巾著。
楚恕之難得有心跟他多說幾句:“你還什麼人都管,是要普度眾生嗎?”郭長城瞪著一雙無知的眼睛詫異地看著他。
楚恕之換了問題:“做這些事,家裡人知道嗎?”郭長城默默地搖了搖頭。
楚恕之不大理解地笑了一下,然後說:“那你初一去上頭香了嗎?你這樣的,許願容易靈。”
郭長城又搖了搖頭,他對自己現在的生活簡直滿意的不得了,除了家人朋友都平安健康,實在也沒什麼好求的——眼下家人朋友看起來確實都平安健康,他覺得沒事還是別給菩薩找麻煩的好。
楚恕之趁著紅綠燈,偏頭看了他一眼,郭長城不高不壯也不帥,五說不上好看,平時低調得很,連件普通年輕人流行的大眾名牌也沒有,基本上屬於扔在人堆裡就找不著的類型,因為總是缺乏自信,所以絕對談不上有氣質。
可是當他坐下來,安安靜靜的不出聲的時候,平靜的表卻出某種說不出的、天然的禪意。
盡管郭長城一屆凡人,每天酒穿腸過,連修行是什麼都弄不清楚,經書裡的字也認不全,全世界的菩薩羅漢只通過膾炙人口的電視劇《西遊記》悉了倆:一個觀音一個如來,由於演員問題,至今對其別還頗有疑慮。
可楚恕之就是能覺到,他在旁若無人、安安靜靜地修某種東西。
既不是今生的福祉,也不是來生的功德。
憑楚恕之的眼力和修為,他只是朦朦朧朧地有那麼一個覺,是什麼,卻再也說不清了。
盡管楚恕之不明白郭長城做這些事是怎麼想的,可不妨礙他心裡忽然不舒服起來,似乎是有些憤懣,又似乎是不平。
不說別的,就小孩這一三尺厚的功德,難道不該平安幸福一生嗎?怎麼會偏偏生了個薄命相?雖然大家都知道生死簿上論功過是非常扯淡的事,可地府用得著做得這麼明目張膽嗎?他不說話了,他的腦殘郭長城也沒有勇氣主挑起話題,兩人一路無語地到了明路4號,夜幕已經降臨,人鬼到齊了。
楚恕之一進刑偵科,映眼簾的先是一眾兩眼空茫的妖魔鬼怪,仿佛集被雷劈了。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是怎麼回事,就見汪徵回過頭來,巍巍地問:“楚哥,你知道沈老師……沈巍,其實就是斬魂使的事嗎?”楚恕之愣了愣,過了一會,他淡定地說:“哦,趙雲瀾那個腦殘,什麼事幹不出來?所以他人呢?玩了就跑了?”大慶在一邊喵喵地說:“他跳進忘川水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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