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淵對此沒有十足的把握。
畢竟,這是在深夜,又逢戰時。
他之所以說從西城門出,是因那里離都督府更近,可更早,除此而外,他與監門守將并無私。而一旦兄妹倆稍有差池,魏鸞不慎落回章氏手中,他已不畏生死,的下場卻可想而知。
周令淵思來想去,終是決定親自瞧瞧。
——若魏鸞見麻煩,他可憑著太子這空中樓閣般的份設法相助,若一切順利,他親眼看著出了涼城這虎狼窩,也能徹底放心。
遂悄然出了都督府。
彼時章孝溫還在等梅林那邊的消息,尚未下令封了府門。
周令淵走的是正街,早早到了城門附近。
等了好半天,兩匹馬終于現。
即使夜昏暗,他也很快認出了魏鸞。而至于旁邊那人,周令淵看得出那形應不是魏知非,疑竇叢生時,卻沒貿然現,只遠遠觀。只等兩人走近火照亮的城門,周令淵才憑著形氣度,認出那是盛煜。
盛煜竟也潛了涼城?
驚詫轉瞬即逝,很快歸于無奈。
魏鸞不止是魏知非的妹妹,更是盛煜的妻子,事關命,魏知非帶上妹夫一道潛,似乎也無需大驚小怪。只要能安然,旁的都不過細枝末節。而世事變幻,時過境遷,從前他執意想留在邊的心上人,如今終還是去了盛煜邊。
他曾揚言要從盛煜邊奪回魏鸞,而今看來,不過是癡人說夢。
從皇帝賜婚、魏鸞出閣那時起,他就已與無緣。
像是種宿命,兜兜轉轉,避無可避。
周令淵心里五味雜陳,就那麼靜靜看著夫妻倆并轡而行,在城門口駐馬。看著盛煜掏出令牌,打著他的旗號,將魏鸞護在側。看著陸鳴忽然縱馬馳來,雙方在城門口對峙……他終于忍耐不住,策馬現。
在場眾人瞧見他,俱覺驚異。
盛煜應變極快,率先拱手,只說他奉命出城遞信卻橫遭阻攔,有負太子所。
陸鳴是章孝溫的隨侍,在領命時便猜出了端倪,頓生戒備。
監門小將卻長長舒了口氣。
周令淵來涼城的當日,章孝溫曾大張旗鼓地帶人迎接,以示對太子的敬重,為后面扯大旗做些鋪墊。當時他正逢下值,曾瞧見過騎馬緩緩走過長街的周令淵,認得這張臉,忙屈膝行禮。
而后,周令淵緩緩開口。
昔日曾在京城你死我活的對手,如今卻因魏鸞而生出種奇異的默契。周令淵無暇去管魏知非去了何,無暇去想注定會兵敗的章孝溫,只在聽到盛煜恭敬稟報的言辭后,領會其意,肅容吩咐監門小將迅速放行,絕不可耽誤片刻,若敢貽誤大事,按軍法論。
順便還惻惻地看了陸鳴一眼,頗含敵意。
既然本尊開口,陸鳴所謂太子令牌失盜的言辭便不攻自破。監門小將當即命人放行,堵在城門口的守衛恭敬讓道,半掩的城門被再度拉開。
盛煜默默瞥了眼周令淵。
從前的種種爭執皆已有了敗,章氏已廢、傾塌在即,他跟魏鸞也有了可的小阿姮。從前對周令淵的種種緒,在此時已無需顧及,他想起永穆帝在提及太子逃離時的失蒼老,看著周令淵親自送魏鸞出險境的消瘦姿態,眉頭微。
無論如何,魏鸞能夠險,周令淵功不可沒。
他抬臂拱手,極認真地朝周令淵行禮。
而后迅速催馬出了城門。
——敵營里瞬息萬變,自是越快越好。
噠噠馬蹄聲被夜風卷沒,夫妻倆各自掌心都已出細汗。才跑出去沒多遠,城門便傳來武將洪亮急切的命令,“都督有令,今夜封鎖城門,意圖出城者,無論份,盡數殺!”聲音中氣十足,由遠及近,聽著便是久經沙場的老將。
魏鸞驚而回首,周令淵臉上卻浮出詭異的笑。
他其實已經想到了。
章孝溫既派陸鳴傳令,扣押他的令牌,定是對他起疑。都督府就那麼點地方,章孝溫尋不到他的影,盤問過門房后定會查出行蹤。而章孝溫對盛煜恨之骨,鐵了心要拿魏鸞狠撈一筆,這兩日若非他扛著,魏鸞怕是早就遭了折磨。
如今他私縱人質,章孝溫豈會善罷甘休?
定會派兵將追來,阻攔清算。
所謂無論份盡數殺,自是震怒之下對他起了殺意。
但那已經沒用了。
盛煜既有能耐潛涼城,帶魏鸞險后想必有法子周全,而他要做的,便是爭得這幾息逃命的機會。城門口火熊熊,照在開的深深門,亦約照出疾馳逃離的那雙背影。追來的兵將見賊人已逃,不等吩咐,彎弓搭箭便要殺,亦高聲疾呼監門守軍放箭。
周令淵策馬沖向城門,張開披風。
門里勁風鼓,將他寬敞華貴的披風撐開,如羽翼舒展。
數十支羽箭如雨點般鋪天而來。
第一波襲擊被他擋去,等城門口的守軍反應過來彎弓搭箭時,兩匹疾馳的駿馬已趁著這間隙奔出程之外,迅速馳遠。
周令淵艱難回頭,只看到一道又淺又遠的黑影。
他知道真的困了。
有盛煜那種人守著,定會安然回到京城,在錦繡繁華里,安尊榮。
他的心底忽然變得無比平靜。
在宮變事敗、囚于宮廷的那些日夜,他看著蠟燭淚盡,聽到更聲殘,在那座天底下最威儀、他自長大的宮中,獨自對著墻壁磨盡雄心,時而暴躁發狂得恨不得將那座宮廷撕為碎片,時而強抑痛苦,絕無助到似被洪水吞沒。
在千里逃亡、待在都督府時,他看著滿地的杯盤狼藉,獨自怔怔坐到天明。
榮華盡去,剩下的唯有滿地狼藉。
他無力扭轉,無力將碎片撿起后重新拼湊,于是放任自流,坦然而又頹喪地,在種種撕扯的緒里等待最后的那一刻。
而那一刻終究是來了。
周令淵著漆黑的夜幕,周的火似乎也迅速黯淡。
萬籟俱寂時,他悄然綻出個笑容。
他生于京城里萬生輝的仲春,長于世間最尊貴榮華的宮城,到頭來,卻留在了北地寒冷徹骨的冬夜。所有的榮耀與失敗、偏執與孤憤、期盼與憾、歡喜與悲怒,都將埋葬于此,如同他失去的儲君之位一樣,如流水匆匆。
而他所珍的人,終還能幸存于世間。
愿們無恙。
周令淵的似翕了下,卻再難支撐,轟然從馬背摔落。
城門之下,馬嘶長鳴。
……
涼城外,夫妻倆換了玄鏡司備的馬,趁夜疾馳。
魏鸞靠在盛煜的膛,寬厚而溫暖。
眼前漆黑的夜幕,腦海里卻不時浮起回頭時瞧見的那一幕,無需多想都知道,行至窮途末路的表哥會如何收場。風刮在臉上如同刀刃,側頭枕著盛煜的手臂,閉上眼時,淚珠悄然滾落。
盛煜似能察覺的緒,收懷抱,左手索過去,牢牢握住的。
涼城的都督府里,此刻卻是另一番景象。
得知周令淵獨自悄然出府時,章孝溫便知道,他在住酒醉糊涂的模樣盡是裝的。既有意瞞,將魏鸞帶出庭院,目的便已十分明了。往各城門遞消息的近隨尚未歸來,章孝溫等不及,徑直派出數路人馬奔赴各城門。
震怒之下,還發了殺勿論的命令。
為免監門小將違令,被周令淵的太子份迷,領頭的也選了頗有威信的老將,每路選派數十人馬,鐵了心要將吃里外的周令淵和同謀置于死地。
如此鬧哄哄的折騰半晌,人馬調走后,都督府的防守不免出空隙。
趙峻未料還有這般天賜良機,當即帶人潛。
都督府的地圖是魏知非親自畫的,即使偶爾有翻修拆建之,整個面貌卻沒太大的改。趙峻藏于暗,與玄鏡司的暗樁一道,分頭籠向章孝溫的住。而屋舍之,章孝溫急躁地來回踱步,怒氣未平。
數位猛將和兩三百銳派出去,理應能將魏鸞奪回,除掉周令淵。
但坐等消息實在折磨人。
尤其在這等遭人背叛、怒火攻心的時候。
他來回轉了半天,沒聽到外頭有任何佳音傳來,忍不住踢開門扇,徑直出了屋舍,親自騎馬出府,到城門各瞧瞧。臨近子夜,烏云層疊的夜幕黑沉沉地籠罩在北地,唯有院中甬道兩側燈火通明,仆從兵士皆提著顆心屏息而立,不敢再惹都督震怒。
章孝溫大步往外走,毫無防備。
一支冷箭便在此時破空而來,因夜風森冷刮過,章孝溫聽著靜辨別方位時比尋常慢了稍許。泛著寒的箭頭面門過,章孝溫久經沙場,半輩子都走在槍林箭雨中,臉上不半分慌,只高聲喝道:“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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