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氣得高直線往上飆。
之前他還不知道,畢竟傅曦待在學校,雖然打架鬧事沒干,但倒是沒闖出什麼大禍來。
直到前天晚上進了警察局,消息再也瞞不住,傳到了他耳朵里。
他立馬讓人把傅曦帶回來,結果這小子更加猖獗,還了私人飛機!
就為了和一個小姑娘談?!
“我干什麼?我你!小兔崽子我非打死你不可!”
老爺子一擼袖子,憤怒地邁著老胳膊老就要往假山上爬:“你喜歡,你也要看喜不喜歡你呀?你還單相思,你不配做我傅家的人!”
張律師和管家慌忙把老爺子扶下來:“使不得,使不得,等下摔了。”
老爺子在下面著棋盤,氣吁吁。
“我可不是單相思,我們兩相悅!”
老爺子:“兩相悅個屁!”
傅曦在上面道:“打死了我可就沒人繼承家產了。”
老爺子看不上傅至意,他心里很清楚。
老爺子氣得渾哆嗦,拿著棋盤指向傅曦:“如果不是你哥死了,得到你這個混賬來繼承?你害死了你爸和你哥哥你還有臉說!如果不是你,你哥哥說不定還好好地活在這世上,他是我最看好最優秀的一個孫子,有他的話,你以為你還能拿得到半錢?”
傅曦渾一僵,但很快恢復如常:“現在沒有我哥,只有我了。您沒得選。”
老爺子氣急敗壞,扔了棋盤,從張律師手里接過來一沓裝著照片的牛皮紙,摔在假山下:“我反正是不管你了,但是你自己搞搞清楚,別蠢到被人利用了還幫人數錢。”
傅曦從假山上跳下來,撿起老爺子摔給他的東西,卻打開都懶得打開。
他隨手扔還給了張律師:“這什麼?我才不看。八又是在我和趙明溪之間制造誤會,我才不信,我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老爺子面鐵青:“滾滾滾!一分鐘之給我滾出去,回你自己家去,別讓我看見你!”
張律師趕看了眼傅曦下假山時一瘸一拐的,忍不住道:“剛才爺挨了好幾下,背上和上估計都青了,先找私人醫生來上點藥?”
“活該。”老爺子對傅曦罵道:“你哥哥都死了,你點傷怎麼了?”
說完老爺子便摔手離開了。
張律師回頭看了眼傅曦。
傅曦垂著頭靜靜站在那里,短發上凝結著一層寒霜,顯得極為疲憊。
他沉默著轉打算走。
但一轉,可能是牽扯到了背上被揍的地方,就忍不住“嘶”了一聲,臉都皺了起來。
張律師忍不住道:“你可別了,我送你回去,先回去躺會兒。”
“好。”傅曦抹了把臉,語氣輕松:“謝謝張律師了。”
張律師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我去把車開進來。”
張律師大步流星出去開車。
跟了他多年的助理還是頭一回來傅家老宅,頭一回看見這張場面,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小聲問:“我還以為這爺孫倆鬧著玩兒呢,上躥下跳的好玩兒——怎麼老爺子還真打啊?落在我上骨頭都要碎了,而且還沒打臉,專挑有服的地兒打。”
張律師道:“那哪兒能打臉啊?傅離開傅氏老宅臉上要是帶傷,明天豈不是得見報?”
助理又問:“那也不至于跟個仇人似的打那麼重吧?傅走路都走不了。”
“仇人倒也不至于是仇人,老爺子還是把他當孫子的,但是有個坎這麼多年都過不了。總之——”張律師搖搖頭:“總之你別問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懂不懂?”
助理連忙閉了,不敢再問了。
張律師開著車載傅曦回去,卻忍不住從后視鏡中看了閉目養神的傅曦好幾眼。
這年變了很多。
他還記得當年第一次見時,他還是個律師界的新人,也是跟著上司來理傅氏的事。
當時傅曦才十三歲,他哥哥傅之鴻十八歲。
這倆兄弟家教都很好,待人謙遜有禮,任誰接都會覺如沐春風。
十三歲的傅曦還是個小孩,一雙澄澈的眼珠尤其干凈單純,不諳世事,在高爾夫球場把球撞到了,還連忙把人扶起來道歉。當時他還和傅之鴻一樣,是漆黑的短發,看著像干凈的小白楊樹一樣,拔修長。
可后來就發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當時十分轟,畢竟綁匪居然膽敢綁架傅氏的兩位太子爺,還公開要求傅朝親自提著贖金去贖兩個兒子。
當時差點見報,不過影響不好,被傅氏用錢了下來。只有小道消息在私底下流傳。
綁架案當中發生了什麼事,張律師這個級別已經算是傅氏親信的人,也弄不清楚。
但是只知道,前去贖人的傅朝沒回來,傅之鴻也沒回來,都死在了那里,尸的樣子還相當慘烈。因為逃出去了一個人,兩人都被綁匪報復撕票了。
只有傅曦回來了。
應該是綁架之中發生了什麼事,回來之后的傅曦不止沒有得到安和擁抱,還不被老爺子和他母親原諒。
當時老爺子還給了他兩個選項,要麼拿著錢離開,要麼留下來收拾爛攤子,傅曦應該是選擇了后者。
然后等張律師再見到傅曦,就已經是今年年初了。
傅曦十八歲,長了和當年他哥哥完全不一樣的年。
染了紅的頭發,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學習。
再找不到當年的影子。
……
傅曦忽然睜開眼睛,張律師慌不擇路,連忙收回了視線。
夜幕中,車子開進一幢名貴的別墅。
別墅外停著幾輛車,其中有一輛車牌號是傅曦母親的車。
“夫人回來了?”張律師看了眼,皺起眉。
“該來的都會來。”傅曦打起神,轉了轉胳膊,推開車門快步下了車。
走了兩步,他深吸一口氣,讓步子邁得更大了點,這樣牽傷口的次數就了點。
別墅里冷冰冰的,一張照片或相框也沒有。
燈也是冷冰冰的。
客廳里只點著一盞燈,沙發上坐著一個妝容致的人,抱著臂,聽見腳步聲,冷冷瞥了眼:“知道回來了?聽說還進了警察局,真是能耐了。”
傅曦一言不發,轉朝樓上走去。
下一秒一個玻璃杯便摔了過來,“砰”地一聲在他面前的地板上四分五裂。
玻璃碎片炸濺開來,從傅曦手背旁邊劃過。
傅曦眼皮一跳,角落里兩個傭人差點被傷及無辜,慌忙躲開。
傅曦道:“你們先出去吧。”
“謝,謝謝爺。”那兩人忙不迭躲進了廚房。
“您又在發什麼瘋?”傅曦轉過,煩躁道:“我去警察局,是張律師把我撈出來的,又沒麻煩您去,關您什麼事?我用私人飛機,也是用我名下的,又關您什麼事?”
“你害死了你爸和你哥,你還敢頂!你還有臉這麼開心?!”于迦蓉咬牙切齒地問:“你還有臉談?你這麼開心是不是已經忘了你對他們做過什麼了?!”
傅曦攥了拳頭。
于迦蓉越走越近,死死盯著面前這個長相與傅朝極為相似的年,聲聲泣地詰問:“你為什麼一個人活了下來?”
“開心嗎,一個人活了下來?”
“那條路沒有水,沒有阻礙,你為什麼跑得那麼慢?”
“你知不知道就是因為你,你父親和哥哥都死了?你父親那麼疼你,卻因為你喪命。兩條命換一條命,值得嗎?”
“……”
傅曦太開始突突地跳:“您吃藥了嗎?”
“我不吃!把我送進醫院里去,你不就會忘了這些事嗎?你的過錯你要永遠給我記住!”
見他臉鐵青,轉要往外走,于迦蓉憤怒地攔住:“我才說了幾句你就不了了?你哥哥和你爸命都沒了,你想過他們在地底下會冷嗎?”
半晌。傅曦強忍住怒氣,一聲不吭,轉上樓。
于迦蓉還在后嚷嚷,但他選擇置之不理。
……
在綠皮火車上折騰了一夜,傅曦疲憊至極,倒在床上便睡著了。
他開始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
他一直在跑。
風聲從耳邊過,快要削掉半只耳朵。
漆黑的夜,月亮很大很圓,距離地面很低,仿佛可以將一切吞噬。很冷,他手指發裂,角腫脹,臉上全是,他拼命地向前跑。
夢中那種急促慌張蔓延到他全,他全都是汗水。
忽然傳來狗的吠。此起彼伏。不是一只狗,而是一群。
在漆黑的夜里,那群腸轆轆的惡狗一直對他窮追不舍,耳邊幾乎已經覺到了腥臭的熱氣撲過來的覺。
傅曦不想的,但是他腳踝被狠狠咬住,鉆心的疼痛很快傳來。
他一下子摔在地上,雙手手肘被摔爛。
刺痛在全蔓延,一一的痛楚。
父親拼了命把他手上的繩索解開,拖著時間,讓他順著通風管道逃出去,盡快找到救援。
他跑了好遠,肺都快炸了。
又一下子被那群狗給拽了回去。
小傅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傷心絕,拼命地想把自己的搶回來,拼命地想往前跑——
可沒有辦法,來不及。
是他耽誤了。
什麼都來不及。
最后是兩橫尸。
傅曦全冷汗,猛然從夢中驚醒,他瞬間坐了起來,狂著氣。
紅的短發上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砸下來。
意識到這只是又一個噩夢之后,傅曦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咽了口口水,稍稍冷靜下來。
他呆坐了一會兒,勉強直起子去床頭柜邊翻出兩個白瓶子,擰開瓶蓋。
他倒出幾顆藥,沒有就水,咽了下去。
但是睡意仍然沒有襲來。
他在夜里總是很難睡,一睡就會做噩夢。
耳邊的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又響了起來。傅曦還以為自己又是在做夢。
結果不是。
哭泣聲來自于于迦蓉的房間。
于迦蓉經常半夜哭泣,有輕微的躁郁癥,但是每次都想方設法從醫院離開。
哭了會兒后,過來敲傅曦的房門。
崩潰絕的聲音在傅曦房門外響起,還是那一句句重復的詰問:“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活了下來?”
“為什麼你爸爸明明讓你去找救援,你卻那麼遲?”
……
傅曦靜靜聽著。
過了會兒,房間外,于迦蓉慢慢蹲下來,掩面哭泣:“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但媽媽真的好難,你會讓媽媽好一點的對不對?你不要忘了你哥哥——他們全都忘了,已經沒人記得你哥哥了,你不能忘啊。”
傅曦沒吭聲。
過了會兒,于迦蓉像是清醒了點,索著離開了,哭聲時斷時續。
傅曦看了眼窗外,晨霧朦朦朧朧。
又一個夜晚過去了,天又快亮了。
母親這麼多年一直在責怪他,覺得只有他一個人逃出來了。
但有的時候傅曦也會想,如果當時跑得更快一點,更有力一點,更勇敢一點,不因為那群惡狗繞遠路,哪怕被咬爛一條呢——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家里人都覺得他和哥哥長得太相似了,同樣的臉,同樣的黑發,同樣的格。每當看見他,便是提醒著他們,傅之鴻和傅朝都死了。活下來的只是一個最弱的傅曦。
于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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