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瑤好脾氣地哄道:“那你想我什麽?”
楚王低頭去親的眼睛:“兒,你要最喜歡我,因為我最喜歡你了……”
後麵的話李福貴沒聽到了,因為吉祥姑姑把他拉出去了。這天晚上兩個主子到底沒出門,相擁著在簷下看月亮,一個彈琴一個飲酒,賞心悅目得仿佛一幅畫。
許多年後,李福貴老得牙都掉了,還夢見楚王帶著楚王妃一起紮風箏。楚王自小苦過來,哪裏有閑有福氣折騰過這些玩意,紮好的風箏好看是好看,就是歪歪斜斜的飛不上去,那隻大花蝴蝶一次又一次倒栽下來,還折了一竹骨,沈雲瑤一青衫青,笑得直不起腰:“修哥哥,你放過這隻蝴蝶吧。”說著就去拭他額角的汗,楚王喊人去買個好看的風箏,又把那隻他自己做的花蝴蝶丟了,沈雲瑤就急了:“這個不能丟,你說了做給我的!折了翅膀也是我的!”楚王笑著故意把風箏高高地舉起來,沈雲瑤就跳著腳要搶,兩個人鬧作一團。
真好啊,李福貴咧開想笑,夢就醒了。
想一想,在楚王府,日子確實過得像一場夢,有王妃在,一向年老工於心計的楚王,也難得的帶上些孩子氣,甚至在院裏頭養了兩隻兔子,兩個人有商有量地親手喂。後來不知怎的死了一隻,王妃當著旁人倒是很鎮定得,隻親自把兔子埋了,等晚上王爺回了府,就忍不住委屈得在楚王懷裏掉眼淚,一邊掉一邊拿手還要搭搭地說:“修哥哥,嗝,我沒事,我,我本來沒想哭的……”王爺拚命忍著笑,替把散的鬢發捋到耳後去:“那怎麽看見我就哭了?好了好了,沒事,兒想哭就哭啊,沒事沒事,我明兒再給你找一隻小兔子,不哭了啊……”
沈雲瑤到底也不肯接一隻新兔子,拉著王爺,在埋兔子的樹底下,種了一株石榴花。
(二)
後來李福貴常常想,那隻死去的兔子是不是上天的一個警示,可轉念一想,什麽警示也沒有用,這世上有一種人,下定了決心就沒有什麽能把他拉回來。
沈雲瑤不知道,他們的兔子死了那天,丈夫是從哪裏回來的,李福貴卻知道。許太師去世滿一年,他的孫除了服,進宮去見許皇後,楚王偶然遇見了安兩句,又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呢?
可就是這幾句安,楚王花了多心思在心裏盤算了多久,那是誰也不知道的。自打許太師病重,楚王不用說李福貴也知道,機會終於來了。
本朝自楚王的曾祖、祖父那兩代起就治國不善,南邊有六詔頻頻生事,北邊有狄人虎視眈眈,楚王的曾祖平帝在位時,南邊北邊都沒怎麽打過勝仗,隻得先後派了兩個妹妹三個兒去和親。楚王的祖父帝臨朝那二十年,更是朝政混,帝一心與他的陳皇後過他們的小日子,朝堂上各方勢力鬥得你死我活也沒人管,末了是老早被排出京都的許家收了漁翁之利。算無策的許太師借著在北邊立下的軍功東山再起,慢慢把持住了朝政,廢了太子,另扶今上登基。
皇上是靠娶許家兒上位的,朝堂後宮哪裏由得他說了算,在位這些年,過得實在委屈。後宮有個許皇後,前朝有個許太師,朝中的大臣即便未必全部都是許太師的人,也可能是護國公、沈丞相、宣平侯的,就是沒有皇上自己的。
莫說朝政,連皇子公主的婚事也不由皇上自己決定,皇上的孫子裏不都是許家的親外孫。十二個皇子,一多半的正妃都姓許,東宮裏頭不僅太子妃姓許,還有一個姓許的昭訓。
可許家最重要的兒還沒嫁人。許皇後的親侄許嬋芳尚且待字閨中,這孩子的年紀有些尷尬,皇上十二個兒子裏,與年紀相當的皇子連帶楚王有四個,不是母家出太低就是有殘疾,實在配不上許家長房的嫡長。許太師原想把嫁給林大將軍的長子,林家也十分有心,頻頻上門,許皇後卻總覺得委屈了,一來二去,到許太師死的婚事都沒定下來。
但許太師終於死了!許家深葉茂,可許家再沒有許太師這樣的人了!許太師的兒孫裏,連一個能及得上他一半能耐的都沒有!
楚王在書房裏坐了一夜,拂曉的時候很低很低地笑了一聲:“且看吧。”
婚後小半年,楚王日漸忙碌,沈雲瑤是獨自一個人也能玩得高高興興的,寫詩種花,編琴譜編得不亦樂乎,哪裏曉得楚王外頭都跟人做了幾出戲?也不知道楚王跟沈丞相說了什麽,沈家也是一點風都沒進來,等宮裏兩道旨意下來,沈雲瑤整個人都有些懵。
第一道說的是,先太子不忠不孝,貶為庶人,另冊楚王為太子,楚王妃沈氏為太子妃。
第二道是許太尉長貞靜嫻雅,德行出眾,賜婚太子,為太子良娣,擇日完婚。
楚王把沈雲瑤牽到書房裏,李福貴跟吉祥姑姑留在外頭麵麵相覷不敢,房裏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過了一會,楚王卻喚他們進去。
沈雲瑤坐得端端正正,臉上一點笑意也沒有,李福貴頭一次看到不笑的沈雲瑤,心裏竟有些發怵,這才想起,沈老丞相是能與許太師纏鬥十餘年的人,他的小孫,可能哭,自然是不可能隻會哭。
楚王站在邊上沉著聲說:“姑姑,你把,把我母妃的事,講一講吧。”
吉祥姑姑就原原本本講了一遍,劉人如何得寵生子,許皇後如何屢屢相,如何在六歲的楚王麵前活活打死他的生母,楚王在宮裏那些年,經曆了多驚心魄的算計,還有李福貴是怎麽啞的……待說完,李福貴抬眼去看沈雲瑤,聽了這樣悲慘的故事,既沒有心疼得淚流滿麵,也沒有哭著鬧“可你怎麽能娶別人”,平日那麽哭的一個人,此刻居然冷冷靜靜的,看了楚王半晌才說:“修哥哥,你是想要當皇帝的,對不對?”
平日滴滴的,看楚王的眼神也是纏綿宛轉,如今的眼神卻清淩淩的像古井的月影,問得這樣幹脆利落。楚王的聲音帶著新磨寶劍般勢不可擋的銳氣,也隻幹脆答了一個字:“是。”
沈雲瑤又問:“我祖父他們知道的,是不是?”
楚王又答了一個“是”,沈雲瑤垂眸笑出聲來,搖搖頭起整頓裳,端端正正朝楚王行了大禮:“那,妾拜見太子。”
不吵不鬧,行完禮就要走,楚王那銳氣丟到了爪哇國,嚇得臉都白了,抓著的手語無倫次:“兒別,我不是,我,我之前沒告訴你是怕你擔心……我,我也怕你生氣。我對許嬋芳絕沒有,沒有一點……我心裏隻有——”
“我知道”,楚王話都沒說完,沈雲瑤就直截了當地打斷他,背過往外走,“我當然知道你隻喜歡我,你眼睛裏都寫著呢,我隻是”,回過頭看著楚王,眉目裏全是悵惘,“我隻是覺得,人家許姑娘沒了親祖父,不知道該多傷心呢,你就這樣騙,你們就這麽,就這麽,你們啊……”
這樣的話,人怎麽也答不上來,楚王試圖辯上一辯:“若不是祖父姑姑……”
“你沒得選,你一直都沒得選,我知道……所以,也隻能沒得選了,對不對?我也……我知道,我不是怪你”,的聲音那樣溫,李福貴卻頭一次曉得深明大義四個字,念起來也人覺得冰寒徹骨,輕輕地說:“修哥哥,隻是你不該讓我這麽你,你該讓我一直喊你王爺的。”
就這麽出去了,楚王的目追著的背影,許久以後才說:“到了東宮,姑姑你就到瑤瑤邊去,還是個小姑娘呢,姑姑替我看顧。”
這年年底,吉祥姑姑就在那位“被騙的許姑娘”手下送了命。
那時太子妃懷了孩子,天天吃什麽吐什麽,瘦得臉上一點也沒有,吉祥姑姑隻好變著花樣地做菜,隻盼多能吃下去一些。朝堂上風起雲湧,太子忙起來覺也不睡也是有的,況且還要應付許良娣,能陪著太子妃的時候實在有限。虧得遼西來的周昭訓爽朗大氣又通,整天陪著太子妃,給吉祥姑姑打打下手,給太子妃講講遼西,一時興起還耍幾手拳腳,李福貴還記得一翻就上了樹的姿,當真矯健敏捷!不愧是遼西營州周氏的兒。可惜沒生做男子,一本事不能陣前殺敵立功,隻能用來翻上樹給太子妃摘果子。
吉祥姑姑對李福貴說:“我原先嫌太跳了,把太子妃都帶偏了,上回未央宮罰太子妃足抄書,全是這丫頭攛掇惹出來的禍事!不過啊,這周昭訓雖說沒規矩,心倒是好,這幾天還跟我學做菜,說是我辛苦了,等學會了替我分擔一些,哎呀呀怪心的。咱們家主子還是有福氣,若是納進宮裏都是劉奉儀那樣的,那多糟心吶。你說劉奉儀,那鼻子那眼,跟咱們娘娘多像啊,怎麽子那樣古怪,淨在無關要的事上犯強,昨天又被那邊罰了。哎呀呀,咱們娘娘若看見自家侄這個樣子,不知多傷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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