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靜春看著時不時用右手拭臉龐的年，兩人已經走到杏花巷鐵鎖井附近，那邊有婦人正在彎腰汲水，齊靜春問道：“若有陌生人掉進水井，你若救人，就會死，你救不救？”

陳平安想了想，反問道：“我想知道，真的救得了那個人嗎？”

齊靜春沒有回答年的問題，只是笑道：“記住，君子不救。”

年愣了愣，疑道：“君子？”

齊靜春猶豫了一下，蹲下，先幫草鞋年正了正襟，然後用手幫他去跡，聲道：“遇見不幸事，先有惻心，但是君子並不是迂腐人，他可以去井邊救人，但絕對不會讓自己陷死地。”

似乎被這個問題勾起了心思。

年認真問道：“先生，我現在還能活下去嗎？如果能，那麼我還能活多久？”

齊靜春仔細想了想，緩緩站起，斬釘截鐵道：“你要是不怕前路坎坷，吃大苦頭，就肯定能活下去。”

年頓時笑容燦爛，天經地義道：“我可不怕吃苦！”

齊靜春想著這一路行來，年的泰然之，便釋然了，“走，帶你去一個地方。雖然我齊靜春不能幫你什麼，但事已至此，讓你渡過此劫，絕不算破壞規矩，其實本來就該補償你一份機緣纔對。”

年懵懵懂懂。

兩人來到老槐樹下，不知爲何，小鎮外寂靜無聲，唯有這棵老槐像是唯一的例外，樹葉微晃，搖曳生姿。

齊靜春站定後，臉凝重，作揖後，擡頭問道：“齊靜春能否向你們求一片槐葉，讓年日後能夠安安穩穩離開小鎮，最在三年，不那反撲而來的橫禍災厄？”

千年老槐，無聲無息。

齊靜春又問道：“齊靜春坐鎮此地五十九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難道還求不來一枚祖蔭槐葉？何況年本就是你們小鎮人氏，諸位先賢，何以如此吝嗇？”

老槐仍是沒有迴響。

此刻的寂靜如同無聲的譏諷。

你齊靜春神通廣大，可到底是這天地方圓中的一個，更是主持大陣樞紐的那個可憐人，我們就是不願白白施捨這份香火，能奈我何？

齊靜春臉晴不定，最後唯有嘆息一聲，低頭去，滿懷愧疚。

年咧一笑，反過來安道：“陸道長說我只要去小鎮南邊，找到一個姓阮的鐵匠，當他的學徒，就有希活下去，齊先生，沒有這……槐葉，相信也沒啥問題的！”

齊靜春笑問道：“真心話？”

年撓撓頭，靦腆道：“假的。”

齊靜春會心一笑。

突然。

一片蒼翠滴的鮮槐葉，從樹冠極高，飄然墜落。

年只是出手掌，樹葉便自行落在他手心。

樹葉上，有一個金字，一閃而逝。

齊靜春有些驚愕，片刻之後，沉聲道：“此字爲姚，陳平安，你可願意爲姚家報恩，無論生死？！實不相瞞，哪怕沒有這片樹葉，你也未必沒有一線生機，這一點，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所以你千萬要想清楚！”

年問道：“是姚師傅的那個姚字嗎？”

齊靜春點了點頭，“正是。”

年雙手合十，將槐葉輕輕夾在手心，擡頭大聲道：“只要我活著一天，只要是跟你有關的姚姓人，就像齊先生之前所說，哪怕他墜井中，哪怕救人必死，但我陳平安必救之！”

天籟寂靜。

齊靜春笑道：“走吧。”

帶著年離去之時，悄然轉頭，向槐樹最高，齊靜春面譏諷。

“姓陳”的槐葉並非沒有，事實上還不止一兩片，可是到最後，明知道此地即將崩壞，寧肯另尋宿主，哪怕不姓陳也無所謂，也仍是沒有一份香火祖蔭，願意看好泥瓶巷的草鞋年。

齊靜春轉回頭，了年的腦袋，打趣道：“如果是宋集薪、趙繇、顧粲這些人，像你之前那般發此宏願，說不定就要引發天地共鳴了。”

年笑容，“那我可管不著，我只做好自己的事。”

齊靜春又問道：“這次是真心話？”

年笑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