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馴聽見聲音，驀地一怔。眼輕掀，抬睫瞥過去。

小姑娘朝他笑出了右頰的小梨渦，眼尾下彎，出個小月牙。

同從前比，眉眼長開了些，明朗如春。

此刻被時年箍在胳膊肘里，生怕一撒手就沒了似的。

眼神漠然地在椿歲和時年上掃過，江馴眉眼微挑起不咸不淡的弧度，瞥了一眼。

然后仿佛看見個認錯人的陌生同學，毫沒有耽誤腳步地——走了。

椿歲眨了眨眼，有點懵。

震驚，已經漂亮得讓人不敢相認了？

倒也沒立馬再住他問，反正他穿著二中的校服，肯定是這個學校的學生沒錯了。

椿歲捂了捂心口。應該不是失落，就是有那麼一丁點兒想不通吧。

明明那段時間，倆人得好的嘛。

雖然不告而別的是。

椿歲的注意力還在江馴上，毫沒有注意到時年的神。

“哥，”椿歲轉頭問時年，“你認識他嗎？”

覺哥大半個學校的人都認得，說不定知道哥哥什麼名字。

時年和藹地看著：“哥哥？”

“……”椿歲嗅到了一危險。

“江馴你他媽給老子站住！”時年暴起，撒開椿歲，“你丫的剛剛那是什麼態度？！

“年哥年哥年哥！你消消氣消消氣！”一幫男生趕扯住他。這架勢讓他沖出去，下周一的升旗儀式保準能看見時年上主席臺激。演講。

“撒手！你們給我撒手！”

這他媽忍不了！憑什麼這貨連哥都比我多一個字？！

“？？？”椿歲猛地回頭看了一眼。

嚯！等等。

這不是那顆蟠桃麼！

“哥哥哥哥哥哥哥！”椿歲趁抱住時年探出人群的腰，“我了，死了！”

時年一頓。

“對對對年哥，妹妹了！”一幫男生趕說。

“了？”時年問。

椿歲一陣點頭。

“那先吃飯吧。”時年說。七個，他贏了。

食堂。

時年端著餐盤坐下，繼續和藹：“以前認識哈？”

椿歲沒看他，抬手捂了捂眼睛。因為用力，再放下的時候，眼眶有點紅。

又垂睫看著餐盤咽了一口。仿佛有點想哭，努力忍著間的哽痛。

只有自己知道，好他媽。

“哥，”椿歲小聲說，“其實我……”

“不是歲歲……”時年瞬間慌得丫批，智商急著下班似的直接打卡，“你你別哭啊，認識就認識，沒事兒。那家伙是不是裝不認你？先吃飯，別急，吃完了哥打到他認你爸爸好不好？”

“……”那倒也不必，椿歲抬睫，看著他說完了后半句，“其實我小時候是個近視眼。”

已經掏出紙巾的時年：“……？”

“就我小時候看到的那些人吧，可能我以為記住的樣子不是他們真實的樣子。”椿歲一本正經胡說八道，“所以我剛剛應該是認錯人了。”

“所以我后來覺得吧，不能因為學習耽誤了，”椿歲又補充道，“你看我現在視力多麼優秀。”

“……行吧。”時年一點都不想嘆氣，把紙巾遞過去，“掏都掏了，口水吧。”

他當然不會認為事實真是如此，只是也不想多問。小姑娘不想說的事，自然有的原因。

反正默默給江馴在小本子上再記一筆“裝不認我妹”就行了。

“哥，你嘗嘗這個，真好吃。”椿歲夾過去一塊糖醋小排。

時年笑了：“你倒是吃得慣。”

他一直擔心椿歲嗜辣，吃不慣這里偏鮮甜的口味。要不是今天有廣而告之的任務在，他已經去學校對面的商業街打聽包年火鍋川菜怎麼搭配才營養均衡了。

椿歲笑：“放心吧，好吃的我都吃得慣。”

兄妹倆聊老師扯同學，又有不人過來和時年打招呼，說說笑笑吃了一半，食堂角落里起了點靜。

椿歲好奇看過去，又是人。

江馴比他們來得晚，剛拿了餐盤坐下。

過半的大葷下去，椿歲還真沒那麼了。撐著側頰，看戲下飯。

隔得遠，椿歲聽不清他們說什麼。

就看見時語姝又拿了什麼東西放到了江馴桌上，江馴眼皮都沒帶掀一下。結果時語姝干脆坐到了他對面。接著江馴棄餐而逃——哦不是，還是拿上了他自己那份餐走的，只是換了個位置而已。

果然是個珍惜糧食的好年。椿歲塞了半個釀面筋。

這下時語姝坐在原位，低頭捂住了眼睛。

哇哇哇，那不是剛剛玩兒剩下的麼。白斬也不錯。

接著他們班那位早上幫時語姝說話的補覺男而出，對著江馴一頓揮斥方遒。

約架這種事兒，最憋屈的不是打不過，而是對方滿臉寫著“懶得”。哇，面拖大排絕絕子！

大概是這下真被影響了食，江馴起，端著餐盤去了回收。

椿歲送進里的魚香頓了頓。嘖，浪費。吃這麼點不啊？

初二那年才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聽說，還是因為重男輕被棄。

那個到嚷嚷是撿來的同學，還特意跑到面前，得意洋洋地告訴：“你知道你爸媽最近為什麼不管你嗎？因為他們要有自己的孩子啦！你媽媽是去醫院備孕呢，以后他們都不要你啦！”

那段時間媽媽總不在家，回家的時候上還帶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兒，老椿也同從前不一樣，和說話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

小孩子是最敏的。雖然他們不敢問真相。

小姑娘一邊告訴自己，老椿和媽媽本來就應該有自己的孩子呀。一邊又忍不住在被子里，反復想起那個同學的話。

在十多歲小姑娘矯地自認為人生最灰暗的時刻，那個脾氣差勁，卻人傻錢多還不愿意姓名，邊嫌棄邊讓騙吃騙喝的陌生哥哥橫空出世。

雖然說話難聽，卻讓鼓起勇氣開口，沒留下憾。

小時候總以為許多東西都不會消失，連道別都是沒有必要的事。

椿歲也沒想到，那個傍晚之后會那麼久沒能去江邊。許久后再去，便再也沒遇到。

椿歲收回心思，極輕地吁了口氣。咬了口糖醋小排并吐出一截骨頭。

所以為什麼同學們都說江馴窮呢？難道那會兒是抱著存錢罐裝大款？

“傻。”時年雖然擔著二中扛把子的名頭，卻很罵人。這會兒非常慷慨地把這倆字送給了補覺男，“人把他當備胎呢，也就這種傻直男上趕著，心里沒點數。”

椿歲眨眨眼，看了眼對面的時年——這位智慧的直男。

“哥。”椿歲他，毫不吝嗇地對他豎了豎大拇指。

時年傲地了。

椿歲中午回教室午睡，夢里正酣，被人生生醒。

“……”椿歲要炸了。作息規律的，中午睡個半小時起來就不會難，這會兒醒過來這麼想找人干一架，絕對是只睡了一小會兒的原因。

等看清楚醒的是誰，椿歲就更炸了：“學校醫務室開著呢吧？我干嘛？”

補覺男杭宗瀚：“……？”他怎麼覺得這話很有深意呢？

“時語姝有話和你說，”杭宗瀚沒忘了他神的任務，“等你很久了，快出去吧。”

“……”椿歲努力深呼吸了一口，對他笑了笑。工人你等著哈。

椿歲走出去，時語姝果然在走廊轉角那兒等著。中午的太還大，孩子臉上的底有點花。

椿歲閉了閉眼睛走過去，都不知道圖什麼。趴教室里不香嗎？

有規律地眨著眼睛養神，椿歲開始聽繼續就早上的事給解釋和道歉。

椿歲什麼也沒說，迷迷瞪瞪地“嗯”一下，點一下頭。“嗯”一下，點一下頭。

“……歲歲，你在聽嗎？”時語姝郁悶了。

“應該在吧。”椿歲說。反正這會兒的腦子耳朵眼睛都是獨立存在的。

時語姝：“……”

時語姝還想繼續，椿歲輕吁了口氣打斷：“其實我能理解你的心，畢竟我也是別人家的養。只是……我們倆的格大概也沒辦法好好相。在老爸老媽面前和平點就行了，你看行麼？”

沒義務為時語姝考慮，總要為老爸老媽考慮。反正最多逢年過節和周末回去老宅聚聚，平時也看不見。演戲都能給演好了。只要不底線。

結果，有些人偏喜歡給了臺階都不下。

時語姝委委屈屈地說：“其實你不理解，我理解你的。畢竟你在那邊，肯定沒有我在這里到的教育好，你不開心也是正常的。只是你能不能不要老是針對我呢？我是真的想和你好好相的。”

椿歲偏頭，深深地閉眼吁了口氣。唯一的那點耐心都耗了。

堅信，對那些看見退一步就要進兩步的人，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步都不再退，直接踩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