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船上學們完全適應了顛簸的海上生活, 林玉嬋開始組織給們補課。這些孩子招得倉促,幾個月的塾學習效果有限。林玉嬋借了船上空艙,頂著暈船的不適, 每天開三小時英文課, 爭取盡快追上費男學的水平。
蘇敏大大方方地在船上行走。陳蘭彬等中國員開始還有點奇怪, 這人從哪冒出來的。
容閎一本正經說:“林夫人的隨行家屬,本來就是國華人。出發時就在啊。”
幾位老爺反正對“自費生”、以及對林玉嬋這個雜牌出的“教習”正眼不看, 當時也沒留意, 就信以為真:“我說嘛,一個婦道人家, 家里人怎麼放心獨自出洋?肯定要跟來監督一下嘛。”
一晃數周。船在夏威夷群島的檀香山港短暫停留, 補充淡水和食。乘客們借此機會紛紛登岸,舒展腳步, 呼吸一下人間煙火。
林玉嬋長途旅行疲憊, 不免有些提不起神, 但還是高高興興跳下了船——不僅是在大清,這輩子第一次踏上異鄉土地哎!
換上淺的夏季紗, 拉著蘇敏進城觀, 順路帶小學生春游。
和大清一樣, 夏威夷王國此時雖然法理上獨立, 且有個土著人國王,但已經跟國簽訂了各種不平等條約, 出讓了土地和海港。港口立著開國大帝卡哈梅哈的塑像, 街上滿是熱帶民地風格的建筑,窗戶里出幾面星條旗。
夏日的海風舒暢宜人, 空中飄著蛋花的香氣。雖無現代旅游照片上那種奢華遼闊的度假風,但火山綿延, 森林布,當地特有的獨木舟漂在幾近明的海面,別有一番原生態的。
林玉嬋欣地看到,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十五個,到了異國都不怯場,甚至有點興的人來瘋,已完全看不到“弱孤”的那種痕跡。看到路邊蛋花開得盛,林翡倫小心翼翼地用英文詢問路人:“Can I pick them?”
而且那路人居然還聽懂了,笑著點點頭。
五分鐘后,所有孩子們頭上都滿白和金黃的蛋花,還給林玉嬋的辮子里塞了好幾朵。
檀香山城里有華埠,寺廟、宗祠、餐館、藥鋪一應俱全,居數百華人,多是男子,勞工出,絕大部分祖籍廣東香山。看到來自大清故國的數十孩,華人們紛紛好奇出來圍觀。
而孩子們則嚇壞了——這些人,有一半,頭上沒辮子,像當地人一樣剪得短短的!
檀香山華人們趕戴上大草帽,用鄉音解釋道,這里太熱,蔗糖種植園的活計太辛苦,拖著辮子很邋遢,早就被雇主勒令剪掉了。
隨行員直皺眉。但人家已經在外洋生,有的已住了好幾代,跟當地土著通婚混,早就不是大清子民,算是“歸于蠻夷”,他們也管不著。
林玉嬋給兜里的元開張,請自己的孩們一人一杯甘蔗。回頭一看,也嚇一跳。
大概是了華埠風氣鼓舞,蘇敏大大方方改換造型,假辮子丟掉,出個利落小平頭,配一修長隨的中式夏衫,一下子了華埠里最靚的仔。
林玉嬋欣賞好一陣,指著左近掛著“Prêt-à-Porter”(表示也售)字牌裁鋪,笑著問他:“敢不敢穿西裝?”
其實是想看。
“問過了。全套得三十元。”蘇敏頗為憾地搖搖頭,“買不起。”
他再次價歸零,手頭只有林玉嬋贈的五百銀元跑路費,且已使用過半。如今前所未有的摳門。
林玉嬋大笑,把他拉進裁鋪,檢查那一件件未完工的服。
裁是個英裔國人,從沒見過如此氣質出眾的華人男,圍著兩人轉了三圈,笑著說,剛好有一套被客人跑單的,型和這位東方紳士差不多,襯衫、長、馬甲、無尾夾克、袋型常服、風外套……
“Notch lapel,hook vent,Worsted紡羊,英國最新流行的炭灰,簡潔、充滿智慧的剪裁,絕對的bold look,您要是再留一副muttonchop腮須就更加完……哦哦,價格不多收,可以免費改……”
林玉嬋忍笑聽這裁吹噓。不過說實話,不管這套服是不是真砸他手里,絕對是此店的招牌工藝。
攛掇:“試試。”
蘇敏膽子大歸大,從沒倒行逆施到這份上,只是看著那幾件奇形怪狀的裳笑。
讓裁給他披上夾克。他沒反對。
但馬上就掙開來,笑著挑刺:“太了。”
這是自然。習慣了寬松的中式袍,立剪裁的西裝穿起來覺當然不一樣。起碼以林玉嬋那一瞬間的觀,覺得還合嘛。
跟裁講價。蘇敏不太服氣地說:“你也去做套洋。”
言外之意,你敢穿我就敢穿。
林玉嬋輕輕飛他一個白眼,小聲說:“睡三套,晚上想看哪件?”
洋服早穿了十多年了,什麼不敢穿啊。
蘇敏眼神指街上一個戴羽帽子的淑,“那種。”
林玉嬋語塞。
這年頭西洋裝比男裝花哨得多。要穿也可以,但是得好好挑一下式樣……
蘇敏自覺扳回一城,角一揚,剛要離開,林玉嬋沖著他,委屈道:“我不想束腰。”
蘇敏:“……”
的確,雖然天生苗條,但腰肢形狀跟自束腰的西方淑還是不太一樣。要塞進洋那沙型的窄小腰圍,至得加一副鯨骨或鋼圈束腰。
裁店里倒也有現。他想象那圓白皙的曲線被塞進綴滿蕾的籠子里,勒再勒,直到邦邦的不盈一握……
想想就不過氣。也顧不得掂量好看不好看。
他無話可說,只能看著林玉嬋笑嘻嘻跟裁講好價,一套西裝疊好,包起來,還贈了個小皮箱。
棕皮的土著小販推車而來,臉上笑容和一樣明,向他們兜售當地特產:
“Aloha!LauLau?”
新鮮捕撈的厚金槍魚,夾雜豬,撒上海鹽,裹在當地芋頭葉和芭蕉葉里,在滾燙的石坑里烤,散發出獷鮮腥的香味。
同行的中國員和孩,連帶著容閎,都跑到華埠里犒勞自己的胃,吃炒菜炒面去了。唯獨這里兩個唯恐天下不的叛臣賊子,悄悄商量著要不要開洋葷。
“撈撈?”林玉嬋有點心:“便宜。”
蘇敏猶豫,觀察那被烤爛的芋頭葉以及里面出的,悄聲分析:“有點像梅菜扣。”
土著小販朝他們笑了,切開一塊“撈撈”,自己很香地嚼了一口。
林玉嬋果斷掏錢。
不過這東西跟梅菜扣完全不是一個味。林玉嬋咬穿那綿綿的葉子,還待咂味道,突然舌尖到腥甜魚油,一瞬間好像回到驚濤駭浪的太平洋,沖到路邊就開始反胃。
還……還不如蘇敏煎的牛排呢……
小販極尷尬,著元,不知要不要退。
蘇敏放下自己手里的“梅菜扣”,摟住,也懊喪。
“走,喝杯甘蔗。”
林玉嬋覺得好丟人啊!覺得自己也是十九世紀西菜達人了,可惜還是敗給了夏威夷。法國的臭酪都沒讓這麼敏過。
不過肚子里空著也難,最后還是很沒出息地回到了華埠,找個還算干凈的館子,歪在板凳上。
一抬頭,容閎坐在對面,看著的臉,幸災樂禍。
“我上次歸國也曾途徑檀香山,忘了提醒你,這里的土著吃食很是腥膻,一般中國人不了。”
容閎抬眼,喚那館子里的小廝:“孫眉!給這姑娘盛碗海鮮粥,清清胃口。”
林玉嬋:“……”
難怪他一上岸就奔廣東菜館!
林玉嬋氣得呀,海鮮粥也喝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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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回船,船開,離開一片漆黑的檀香山港,重新回到大海的懷抱。
林玉嬋依舊懨懨的。魚腥味在舌底不散,一晚上暈船,后悔自己吃東西,千萬別生病。
第二天暈頭轉向醒來,竟然已是午后。
蘇敏幫代了生的英文課,自稱效果超群。林玉嬋后來打聽,他給每人發了一塊蛋糕,孩子們乖得不得了,超額完了三倍的作業。
終于,在秋風漸起的季節,船在舊金山靠岸,泊于嘈雜的碼頭。
學們將辮子梳得的,換上最面的藍縐夾衫、醬長褂、錦帽緞靴,像一排乖乖的小鴨子,整整齊齊地下了船,踏上鮮花和海岸組的加州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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