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敏傍晚才回來。據他所說, 到農場討了兩次,又在森林里聽了一會鳥,抱著阿睡了一覺, 最后到容閎家借用了盥洗室(那里正好有客, 在花園里和孩子玩了一會), 一路非常平安。
至他自己樂在其中。林華的提籃里塞滿新采摘的花朵,小手里抓著一枚洗干凈的松果, 稀疏的頭發里也嵌了幾枚嫣紅的熊果。枝葉都用心洗過, 干干凈凈的沒有泥。
林玉嬋抱回自己的崽崽,反復檢查, 發現神狀態良好, 除了上多了兩個蚊子包。
蘇敏臉黑:“……”
這個真沒注意。
下那一瞬間的殺人沖,豁達一笑。
“沒……沒關系。下次帶個香囊。”
哄睡了孩子, 向蘇敏炫耀自己一下午的勞果。
心理負擔一旦卸下, 狀態回來得很快。唯一的短板是這段時間不問時事, 對大清場向不是太了解,匯率市場的波也有點難以捕捉。
蘇敏摟著, 展開剪報本, 一起研究。
“今年的國新修鐵路里程比去年大幅下降。”忽然意識到, “鐵路修差不多了。我該把剩下一半鐵路公司份變現。”
幾個月沒注意票向, 腹誹自己心真大。趕在備忘上記一筆,給相的易員拍電報。
“還有新的鑄幣法案, ”蘇敏指著剪報, 提醒,“聯邦政府要實行全面gold standard, 價和匯率都會有影響,多半會有deflation。如今大清幣值按銀價浮, 你的那些紐約洋行的訂單,一定要重新審核。”
林玉嬋點點頭,角悄悄彎起來。什麼gold standard(金本位),deflation(通貨),此時漢語里還沒有標準的翻譯。他之所以如數家珍,還是當年被看《國富論》的結果……
專注直到深夜,看著窗外繁星,驟然驚覺,已經四個鐘頭沒想孩子了。
蘇敏已經悄悄把阿喂飽,安安靜靜地睡下。
林玉嬋自己口,有點失落。這就斷了嗎……
轉念一想,就這子小時候,怕是天天米湯豆腐水喂大的,喝過幾口?不也長得好。
起碼蘇敏給的崽喂的是羊。放到現代,羊也很貴的呢。
一個時代就有一個時代的活法。過去堅持用二十一世紀的標準去照顧孩子,確實有點魔怔。
焦慮的心態像淤積的洪水,一旦有了傾瀉的出口,恢復起來也不難。
第二天,接到幾個校的信件,催去洽談新生預備課程事宜。
林玉嬋咬咬牙,抱著崽崽親了又親,登上出門的馬車。
忙到天黑才回來。謝天謝地,兒還活著。
覺得蘇敏簡直是超人!想把他親親抱抱舉高高!
不過,整理賬目的時候,發現屜里著一張收條,上面有圣誕·弗里曼的簽字,表明今日臨時雇前來煮飯洗、打掃房間,共若干小時,收到七十分加一頓飯……
林玉嬋悄悄抿笑,收條藏好,假裝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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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過一個月,去紐約婦醫院看黃鵠,順便去容閎當初訂制機的工廠,給博雅旗下搜羅最新型號的繅機。
蘇敏陪一道,預備著一番槍舌戰。孩子寄送在馬克·吐溫家,有好幾個孤兒院姐姐幫忙照顧。
一個禮拜后回來。活著。
還胖了,跟小蘇西依偎在一起,被撓得呵呵笑。蘇西已經一歲半,搖搖晃晃地走來走去,把自己心的玩都堆在林華上。
林玉嬋試探著一聲。林華居然還認識,又還沒發育到粘人的月齡,搖籃里朝手求抱。
林玉嬋以為自己會哭,結果卻是笑呵呵地把崽崽抱在懷里,舉高高,好像兩個久別重逢的老友。
奧莉薇婭笑著說:“瞧多你。娜,你真是個好母親。”
林玉嬋有點惆悵地想,自己真是個好母親嗎?
幾個孤兒院孩湊過來,用不練的英文嘰嘰喳喳說:“林阿姐早就當了我們好多年的mommy,經驗富,任何小孩都會養!”
林玉嬋又失笑。過去工作忙,最頻繁的時候,也不過一周一次去孤兒院客串媽媽,幾個鐘頭就走。
原來在孩子們眼里,也是好媽媽呢。
因為會給們帶來生活費,帶來好吃的,帶來外面的新鮮故事,帶來求學和謀生的門路。
帶來希。
挽住蘇敏的胳膊,輕快地走出克萊門斯家的院子。
輕聲告訴懷里的崽:“林華,我你。希你也覺得我是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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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三月,船招商局開始第一次分紅。在新任總辦唐廷樞、會辦徐潤的主持下,已經開始盈利。當初林玉嬋接收的六十萬兩份,市價已經超過七十萬。并且憑手中的“息票”,還可以去上海總局領取息。扣除雜七雜八的稅費,預計能有三萬兩左右。
蘇敏看了報表,不聲地評價:“還行,沒把我的船給用廢了。”
但他眼中閃著澤的笑意。想象力馳騁萬里,仿佛已經看到那碧綠的長江水道中,中國人的船揚帆破浪,洋人的船步步退讓。列強縱然貪婪兇猛,但再也無法壟斷海面上旗幟的。
林玉嬋又為難:“可是合約規定,息必須由登記人本人持息票領取。過期作廢。”
大清的國企可不像國的公司,還能代東保存分紅、七八年原封不的。只要逾期不領,那錢不定跑到誰的口袋里。
帶著征詢的眼神看蘇敏。他朝一笑,去廚房找出火面包,練地做三明治。
這種不需要生火的冷餐,他倒是信手拈來。往三明治里夾蘋果片也不是災難,林玉嬋拿來就吃。
“酪要不要多來點?”蘇敏建議,“上海賣得貴,還不新鮮。”
于是又含了一大口酪,拿過鋼筆,開始給船公司寫信,定舊金山回上海的船票。
白羽扇從不職,哼。
笑問:“要不要回去吃六月黃?”
蘇敏坐在桌子上拆他自己的信,聞言搖搖頭。
“替我多吃幾個。”他嘆口氣,“你瞧。”
他翻開一本從上海寄來的簇新甲戌年黃歷,找到夾層,從里面出一張帶著上海縣公章的通緝令,時間是同治十二年臘月。邊緣臟兮兮躁躁,還帶著漿糊痕跡,明顯是哪面墻上撕下來,又被忠心的兄弟打包過海,寄給他作為警告。
他要是敢回國,估計一下船就倒霉。
林玉嬋夸張地“噫”了一聲:“老鼠過街。”
上海縣為完今年KPI也是夠拼的。
不過,也知道,同治帝弱多病,約莫這兩年就會駕崩。等新帝即位,約莫會來一波大赦天下。蘇敏倒是還有機會重履故土,但不是這次。
竟然不是太傷心。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在中國,兩人各有事業,聚聚離離的日子。
“阿妹,順便給我訂一張去大埠的火車票。”蘇敏又讀起另一封信,眼角閃過一冷意,“中央太平洋鐵路公司去年業績不佳,正在裁員,一分錢補償不給,還拖工錢。我猜他們是又皮了。”
北洪順堂在舊金山已經立住腳跟,遇大事,都會和蘇敏寫信商議。
林玉嬋給自己去年拋售票的決定點了個贊,想到在舊金山參加的那場東酒會,還有那些老狐貍似的資本家,又替華工們為難。
皺眉道:“既然是裁員,總不能又罷工。”
蘇敏:“華工大批失業。若回鄉,需要可靠的客。若留下,需要有新企業發薪。最好是中國人自己的公司,有一定實力,免得他們到被人剝削。”
林玉嬋著迷地看著他那雙沉穩的眼睛。他說得簡略,中定然已有規劃。
零星的抗爭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中國人在海外,沒有祖國撐腰,就只能靠抱團取暖,自筑長城。一個人的力量不夠,就借助集的力量,只有強大起來,才能讓洋人正眼相待。
洪順堂就是大伙的據地。如果再能有一個穩定產出活經費的財源……
“打算做什麼?”笑問。
蘇敏跟賣關子:“我心里有數。”
想,可不是。他白手起家不是第一回 ,做什麼都不問題。
再加上招商局的幾萬兩分紅,估計“中央太平洋鐵路”得有一陣沒好日子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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